萧子舒眸光一沉，晦暗几近凝实，“舅舅这是何意？”口气也变得冷冽。
“没什么，”三皇子摩挲着红玉扳指，胸有成竹，“只是希望舒儿好好考虑本王的提议，莫要太过任性了才好。”
说罢，他并不理会变了颜色的萧子舒，径自唤来婢子，重新添了壶新茶。
萧子舒两腮紧绷，搭在案边的手指也不觉捏握着，似在压抑心中的怒焰。
不过只有他自己晓得，此时的内心，究竟是个什么境况，谁是饵，谁是鱼，一时之间，尚难断定……
……
……
北风凛冽，边关依旧一片肃杀。料峭的寒意尚且浓郁，北燕使团却不惧此，元月将至，便按照先前的约定，如期登门。
雁云城下，北燕的车马铁骑，踏着碎雪寒霜，高举着幡旗，缓缓进入大凉的第一道边城防线。
夹道两侧，将士肃立，鼓号齐鸣，而定孤尘身为主将，自是要亲临相迎。
远远望去，即瞧见使团一行，被簇拥在中间的男子，一袭朱衣锦裘，面带金罩，不是萧子舒却又是谁。
当他迈着稳健的步伐，气度不凡地走来时，即使先前便对其身份有所猜测，定孤尘也不由意外。
他竟真的是那北燕驸马。
一头棕褐色的长发束成北燕特有的编发样式。右边的眼睛连着眉心处被一张巴掌大的纯金面具遮掩。面具被打造得十分精致，雕刻着华丽繁复的纹路，眼梢处另镶嵌着三颗朱红碧玺。面具用耳挂固定着，尾端顺着耳廓垂下几根纤细的流苏，光线映射下，流光溢彩，熠熠夺目。
未被遮掩的那半张脸，已足以昭告世人，眼前的男子究竟有着怎样出众的姿容样貌。
此刻，萧子舒正透过半扇镂金雕错的面具，捕捉到了定孤尘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心里不觉升起阵得意，嘴角也翘出了显眼的弧度。
不得不说，过于灿烂了，甚至有些晃眼。
“北燕特使万俟舒，见过镇北将军。”
说着，萧子舒将信符递上前。
定孤尘又怎会瞧不出这货的二两心思，遂即敛了眸色，扬起一抹浅笑，“殿下与诸位使节远道而来，鞍马劳顿，实乃雁云之幸。驿站之中已备薄酒粗宴，敢请贵客移步稍歇，以解鞍辔之劳。”
冠冕堂皇，他近些年可没少练。
萧子舒面容一僵，「殿下」两字他喊得倒是顺口，先前那股子得意，硬生生被他叫没了趣。
定孤尘见状，反而笑得更真诚了些。
……
不远处，使团的队伍后方，一辆不怎么显眼、却被两列佩刀侍卫有意无意围在当中的马车轻微晃动了下，随即，边窗的帷幔阒然露出一角缝隙，净白的长指还未及探出，便被一抹稍纵即逝的青碧拽了进去，窗幔再度闭合，悄无声息。
第183章 驿站冒出个青团果子
使团一行被安置在边城驿站。说是驿站，但并非砌墙盖瓦的楼阁，而是在城外三十里处搭建的营地，与重山大营相距不算远，隔着一座角楼相望，十分安全。
各种意义上的安全。
互市期刚结束不久，驿站的帐篷基本是空闲状态。只是由于北燕这一次来了不少人，将这里占了个满满当当。好在定孤尘预先有了准备，特意命屠二狗等人在驿站外围又临时搭了些帐子。行军帐的优处之一，便是落地快。
主使团一行住在条件较为优渥的驿站，其余的卫兵随从等，则被安置在临时搭建的营帐。
定孤尘还非常‘周到’地派了几队精兵前来驻守护卫，一眼望去，北燕使团算是被里外夹层围了个严实。
的确十分安全。
萧子舒：……
……
等待晚宴的间隙，使团众人各自守着帐篷休憩调整，驿站迎来了短暂的静谧。
少女一袭青碧襦袄，豆绿摆裙，脚踩浅色羊皮靴，腰间斜挂着同样质地的褡裢，口中随意哼着小调，在驿站里悠哉闲逛。
柔软的长发束成精致的十字髻，发饰却简素得很，只有几对琉璃点翠的掩鬓插梳。垂在脑后的那两鬟随着她的行动一晃一晃，像兔子垂下的耳朵，平添了几分俏皮与灵动。
经过一间营帐时，打着旋儿的清风自她身侧卷过，掀动了厚重的门幔，露出一角昏黄，还有不经意钻出来的酒香。
点到即止的程度，但的确是酒水之香。
少女一怔。
「日悬半空，不及西落，竟饮上酒了？」
夜宴未启，使团倒先行酣畅去了，这还了得，若被瞧见，定要言她北燕不懂礼数。
没如何细想，抬脚便朝帐篷而去，伸手掀起半掩的门幔，欲将捉个醉酒现行。
也无怪乎她冲动，原是以为这驿站皆被自己人住满，直到踏入的一刻，方才意识到有点子不对劲儿。
落地宫灯，水晶卷帘，锦绸帷幔，金丝绒毯。
谁会将驿站的营帐装饰得如同王储寝宫似的？无论是谁，肯定不是使团的人。
本该就此止步，然抬眼一瞥，一扇靡丽奢华的玉玑流光屏横亘在帐中，划分了前厅与后厢，霎时间勾起了少女的心弦。
环顾四下，但见无人，虽晓得不合礼数，却实在禁不住美物的诱惑，悄然上前。
金丝楠木的边框，质地温润，其上雕刻着
舒卷的云纹，光线自穹顶洒下，泛起金泽。玳瑁玉石做底，薄似蝉翼，细腻如月；屏角镶嵌着翠玉，呼应着屏面的云母石；屏脊为犀角雕琢，另有琉璃珠点缀，光线折返时，珠帘似梦，星河流转，美得不可方物。
屏风是面朝内置的，从背面看去，玳屏上绘制着流动的画卷，且每一折，都有不同的演变。
欣赏了这半天，也未闻帐内有何动静，她索性大起胆子，默默致歉，而后抬脚朝屏风另一面移去。
后厢并不宽敞，除了更浓郁的酒味，还有些许未散尽的异香，叫不出名字，像林间初露。
靛青葡灰栽绒毯，朱金紫檀弥勒榻，云丝锦帐半掩半遮，薄衾胡乱团在一起，还坠了些落在脚榻边，想来是主人家起身后懒得收拾，留下的残局。
没怎么细看，她便专注起屏风上的画来。
但见十八折面，面面不同。
从春日桃映，到冬日梅掩，上一面晨钟暮鼓，下一面十里相送，一时少女，一时沙弥……
乍一看，是独立的场景，然连在一起，似乎成就了一出戏，但又不同于寻常的角抵戏，更像是……谁的前世今生……
不知为何，在看到那尚未完成的折面画时，她突然有些心悸。
神色一慌，不由后退了几步，刚好撞上了一旁的案几，身子失了平衡，难以自控地仰倒下去。
“呀！”
一声惊呼，预想中的疼痛没有降临，而是跌入了一片温凉中。
她惊慌抬眼，视线与怀抱的主人不期而遇，蓦然静止，连呼吸都被掠去了似的，只剩鼻端萦绕着的酒韵，和若隐若现的幽幽露香…
啊，原来，他是源头。
温润雅正，风流蕴藉，好似那神仙人，不过是临凡闲游，恣意一程……
她想，他大概真的非是凡人吧，否则这片温凉之中，怎会半点跳动也无？唯一的那阵余颤，恐还是出自她的心间。
……
因着职责所需，五子围在驿站长期赁下了这处营帐，不回主营时，他便下榻在此，并按照自己的喜好，将这里装饰得奢华无比。毕竟挂着主簿的头衔，所以即便是有使团来访，他的这处私帐也不会被出让。
事实上，在少女掀帘入内时，他便有所察觉。奈何实在困倦乏力，宿醉的昏沉让他不愿爬起来应对，便以为对方得不到回应即会自行离去。
说来全怪那穿粉底靴的老流氓，自己将小九惹生气了，偏拉着他吃酒吃到骨头都醉透了才罢休。若非以这人间挂着的差事为借口，他是甭想逃出那琳琅鬼府了。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九溪生气的理由，还真是他这兄长没法插手说和的。
尴尬，荒唐，他甚至想指着崔行之的鼻子痛骂混蛋流氓！
却说日前，崔判得了上面安排的某个特殊任务，令其去牵引一片碎魂。
没错，是碎魂，就是元神精魄的一个碎片。
也是奇哉，那不知姓甚名谁、有何来头的碎魂虽虚弱得莫如飘絮，但本事不小，竟能凭借那份单薄，生生造出了心魔，且心魔不仅脱离了原主可独自行事，甚至还修成了魅魇。
崔行之始料未及，否则他又怎肯带着九溪一同行动。他本意是想借此机会带九溪去未曾到过的时空境域游览一番，却不料竟撞上了魅魇，趁他不备，还叫对方「调戏」了自家小书生。
被魅魇的煞气扫过本不算什么，九溪一向喜食阴浊，可那魅魇十分不要脸，竟在煞气里添了催情迷魂的把戏。
这可坏了，小书生吸食了煞气，也中了迷情。
崔行之将他带回冥府后，直接就进了杏林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