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时迫切寻生,正巧遇上一受孕难产的野狐,未及多思,一猛子便扎进野狐肚腹,用尽最后一抹灵力,助其生产,而自己也得以重塑躯壳,借腹新生……
这么一寻思,也难怪她会失掉前尘记忆,那弑神刃的确不容小觑。
而今她记起了一切,再看眼前这个小倒霉蛋儿,不禁诧异,亦有感叹。
灵魄珠无上珍稀,他竟愿意主动归还,甚至舍得用元神封印……
还真是个老实的……
唔…且十分漂亮……
……
玄狐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境,这一切本就只是场萍水相逢。
彼时她凭感觉相信了对方,而对方亦没有辜负她的感觉。
为着这场离奇邂逅,她同他前尘尽忘,相伴了三世,甚至倾心相许……
早已分不清是偶然还是必然了。
杂毛十三在乎的,从来都是那个霁月仙姿的小和尚,可玄墨呢?「她」在乎的是谁?
她是十三,亦是玄墨,然时至今日,她却理不清这份心动情牵了。
那么,他呢?是否亦然?
光罩里,她同他四目相视,却读不懂那乌墨深瞳的暗涌流动,究竟是怅惋怃然,还是怜悯唏嘘。
心里渐渐漫出苦涩。
早些年前,有段时间她常被梦魇所扰,也说不好是修习心法出了岔子,还是贪嘴吃多了灵果杂食。见她被缠磨得发蔫,二鸟便从西边的翼望山捉来一只鵸鵌,将那三首六尾还不停傻乐的乌鸦辅以十碎梦酿的昭雪露炖的骨酥肉烂,香溢十里。须知她原是不敢吃那黑乎乎的鸦肉的,怪就怪那肉香实在诱惑,终是没忍住,四爪并用,把着瓷碗囫囵个净。然而那肉初入口时,的确鲜甜无比,可过了没一会儿,泉涌似的苦涩径自从丹田肺腑蹿上来,划过心口后,蔓延至喉咙软腭,顺着舌根溢满齿间,直逼灵台,久久不散。
那苦,就如同现下一般,惹得她万分难捱。
……
……
白玉珠石上的碎痕,脆弱得让人生怜,但那纹路似乎比上一次清浅了许多,想是经过灵魄珠的滋养疗愈,一点点弥合着。
从她眸底的震颤,无染便知道她认出了自己,也记起了当初那场意外。
那张缥缈玉颜他已看了几世。
人间百载,梵境百日,上至碧落,下至黄泉,他原本只是为还珠而来,却不知从何处生了变,他身为凡人的每一世,竟都对她情根深种……
因果早已偏了轨,可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
而今的他,就像先前的她一样,不知情所起,不识情所归……
说不清过了多久,无染忽然伸出手指,在十三诧异的目光下,点在其眉心。
只一瞬,她便失去意识,软倒在他怀中。
从来无有尘染的灵镜尊者,此时此刻,正垂眸凝着怀里的那抹清冽,墨瞳被复杂的云雾遮染了一层又一层,似压抑,似无措。
第204章 夺珠
无染这一世,作为定孤尘,命犯煞星,多舛多难,但福泽深厚,贵人常助,想必是得少司命的特殊关照,以至于太常的几次暗中谋算都未能如愿。不过再怎么鸿运罩顶,他终究还是迎来了命劫,一如他从前那几世。
既落入轮回,有些因果必得承受,谁也不例外。
城楼之下,太常一直藏在暗处,窥视着十三的行动。
事实上,早在收到七不悔的传信时,他便动身来此了,小心地隐匿着气息,以防五子围和洛情察觉自己的存在。
该说不说,琢玉谷的那尾赤狐还是有些用处,深谙凡人的心结桎梏,知晓如何催动梦魇会让其命劫提前到来。
他留意到定孤尘与萧子舒的谋划,也亲眼看见定孤尘将玄狐赶走,又旁观了洛情的失意……出于某种考量,他选择跟在十三身后,静观其变。
当他亲眼看见她唤回了原身,随即又将定孤尘的遗体掳走时,他便琢磨着,若不出意外,对方是准备寻个僻静之处取回灵珠碎片。
没有犹豫,几乎是立刻,太常闪身跟了上去。
……
峡谷巉岩,石径青苔,见惯了仙境的鼠目上神并无心思留意景致,他眼中唯有那悬在虚空中的光罩——炳麟煊赫,华彩夺目,汩汩涌动着充盈灵炁,卷起灼灼罡风。
不知过了多久,光罩隐隐被划出一道裂口,倏忽然,一抹纤影似月华曳落,翩然归凡。
十三依旧沉浸在一片朦胧昏梦之中,无知无觉,却是太常最期望看到的样子。
此时不取珠,更待何时?
……
寒雪凝空,寂静无声,只见太常穿过皑皑碎琼,迎身掠去。
一抹鬼魅幽姿骤然乍现,借着银幔素装的遮掩,半路杀出,在太常即将触碰到十三时,一把将她掠劫了去。
始料未及,太常的鼠目猛然大睁,在看清那穿着一袭红装墨甲的长眸冷颜后,除了震怒,更多的是轻蔑不屑。
“就凭你?区区器灵,竟胆敢在本神面前撒野?找死!”
话未落,他即展臂一挥,长剑应念而出。
长刃寒光一如他鼠目中闪动着的杀意,没有多余的交涉,出于对夺珠的迫切,让他甚至不愿去想犀燃为何会突然现身。
他已经等得够久了,事到如今,不过是遇神杀神,遇魔斩魔。
再者,他知晓玄狐已取回了大部分的灵珠碎片,倘若等她凝结成完整的珠子,事情就不那么好办了。
从前她初凝灵珠时,正遇修为突破、飞升化神的劫期,他能利用九天雷罚来削弱其战力,而后又借洛情之手骗去了她剩下的修为,这才占去上风。
然他从没忘记,幽都五灵,乃古神兽尊,修至九尾方可凝珠,飞入神境便是九尾归一,即为神道天兽,别说是他,就是天君自己出马都不成。
曾几何时,这些古兽神灵,可也是被归为神族的,而神族,从不是只有天神佛祖之辈……
这一次玄狐再度取回灵魄珠,修为上定是有些折损了,但不论如何,没伤没劫的她,想弄死一个天族上神还是轻而易举的。
太常深知后患风险,所以更不愿、也绝不想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手中的长剑破风斩雪,身法如电,狠厉决绝,每一击都奔着刺穿对方而去。
犀燃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面对太常的磅礴杀气,她似乎在忌惮着什么,应对稍显吃力,唯有将自己的契主十三牢牢护在怀中,全神贯注地躲避着对方翻飞的剑锋。
只是她面色依然冷肃宁寂,未见波澜。
约莫一息片刻的工夫,犀燃便被逼退至崖边的枫木前,陷入了进退两难。
……
无叶遮掩,那枯木枝条在寒风肃雪中披银穿挂,狰狞摇摆,形态甚为诡异。
太常青紫的扁唇扬起胜利之态,剑尖直破犀燃的眉心。
面对即将逼近的威胁,犀燃的长眸却始终不见惧色,任凭袭来的罡气将衣袂掀得乱舞。
眼看便要魂祭于此,却见她蓦然绷紧身体,眸底划过暗芒,紧接着,她环抱着十三,一侧一仰,贴着枫木树干,婉游蛇行,眨眼间,便消失隐遁。
太常骤然一惊,想要调转攻势,却已不及,只得任剑气挥向枫木。
这一剑,杀意十足,凌厉猛烈,一击下去,原本以为势必会将那可怜的枫木连根撅起,炸成灰烬。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苍劲粗壮的老枫木竟将他的剑气拦截得干净利落。不止如此,被攻击了的树干,像是一张无形的血盆之口,将剑意灵力吞噬的分毫不剩。
太常的那对鼠目睁得滚圆,满是警惕。
几乎是刹那间,枯木老枫的周围漾荡起不知源头的阴雾浊息,潺潺涓涓,绕木旋转,很快便成了气障漩涡,紧接着,枯木枝条开始剧烈地扭曲,冰衣霜挂之下隐隐流淌着殷红之气,怵目惊心。
这老枫成魔似的,一瞬之后,枝条的尖端便彻底染上了血色,整株枫木开始发出异样的嗡鸣,猩红的枝条猛然爆起,毫无预兆地朝太常的方向袭去,仿佛来自地狱的鬼手,张牙舞爪,凶厉狰狞。
与此同时,枫木的主干亦开始流淌起似血浆液,腥寒扑鼻。
……
太常的视线之外,一方结界无声无息地环绕在他周身方寸,隐隐落成。
他试图退身闪躲,却像陷入了迷阵一般,无论飞出去多远、速度多快,他面前的景致始终未变,依旧是山涧悬崖,血染枯枝。
眼看着浓浊刺鼻的血浆顺着树干流淌至地面,蔓延四散,缓缓勾勒出一幅诡异的纹路。
没了先前的迟疑,他确定自己眼下是落入了一方魔阵之中。
无需猜测,也知设下此阵的是谁。
回想方才那器灵古怪的身形,虽然看上去是勉强招架的闪躲,但似乎都在有意将他引向这棵枫木。
既然知晓自己中了计,太常不再犹豫,纵身而起,口中长吟神咒,举剑便朝作为阵眼的枫木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