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弑神阵的消散,洛情化作缕缕琼片,与漫天的霜雪融为一体,划过青空时,只余下一抹清冷孤寂,如露如电,无有痕迹……
十三心底蓦然空了一处,一如她渐渐空悬的臂弯。
心若飘萍,难以归根。
她知晓浮沉皆是无常,过往莫如云烟,可近来她总会生出对前尘的执念,比如,她那未曾忆起的陈迹往昔,究竟是欠了天道什么理?缘何她想护住的,却一直在失去?
凭什么呢?
一股腥甜涌上心头,顺着唇舌溢满而出,眼前的一切,再次陷入昏暗无状……
恍惚间,一抹橙黄闪过,像熟透了的柿子树,乱哄哄,惹眼得很……
(卷三·完)
第207章 卷3·尾音1 故人之子
十三以为自己又要睡上许久,毕竟先前那两回,她是一次比一次睡得时间长。
当然,收获也颇丰,比如狐尾。
然这一回却出乎意料,不过几个时辰便醒了,但狐尾没少长,又长回来三条。而今不算送出去的那尾,她已是七尾的玄狐了。照这么看,她的灵魄珠约莫只剩下那最后一抹碎片便可补齐了,却不知到时会否长出九尾。
按理说,她先前送出去的那条该属杂毛十三的,而灵魄珠送回来的是玄墨的修为,她理应……理应长不出来!
她怎么忘了,从前还分给洛情一些修为,灵魄珠带回来的这些,能长出七八尾已是幸事了。
思及此,她心中那块空隙不由瑟缩着痉挛。
阿情……
她可以一片一片去寻那破碎的魂体,又该如何重塑那散了的元神呢?
而今她倒是很想要一颗凌霄曾说的起死回生的神丹了……
念头起落间,耳畔传来清甜悦耳的关切。
“狐狐,你醒啦!”
十三稍稍一怔,狐眸浅转,便瞧见那闹哄哄的小金鲤,正瞪着两颗水葡萄俯身在侧,看神情,想是一直守着她的。
原来昏睡前的那阵恍惚,不是错觉。
方才识海混浆浆,竟忽略了四周的环境,眼下这处水流潺潺的岩穴,显然不是她云月阙的狐狸洞。
“小点心……”十三缓缓坐起身,手边是浅浅嗡鸣的犀燃。
“嗯嗯,鱼在,”小金鲤伸出肉圆的手臂助力,一双眼睛恨不能在狐狸身上寻摸出洞来,担忧中又透着几分道不明的热切,“狐狐你好些了吗?”果然,她狐的原身最完美!
“嗯,无碍。”十三答得简短,她下意识环顾着,待瞧见被静置在不远处石台上的小将军时,不觉舒了口气,而后才转向点心,问道,“你怎知我在那?”
殷殷切切的小金鲤被问得一愣,“鱼…”说不上来的心虚,眼神飘忽又闪躲,“鱼想来找你,就、就找到了…”
十三眯起眼眸,浅金瞳细细扫过这条鱼,追问道:“你先前去了哪里?为何不告而别?”
小金鲤却蓦然向后缩了缩,杏颜没了甜意,肉嘟嘟的嘴巴开了合、合了开,欲言又止中又多了几分…说不上是委屈还是伤感的东西。
“有件事,鱼不晓得该如何同你解释……但…”
十三察觉到她有所顾虑,且那顾虑还有些迫不得已的意思。
“那便说你能说的。”
“狐狐……”小金鲤扬起水葡萄,那里倒映着令十三困惑的紊乱,“只有灵魄珠能救他……你、你一定要救他……”
“你又怎知灵魄珠的存在?”十三不由一悚,却已不知究竟该震惊哪一点才是,“还有,你口中的他…是指阿情?”
小金鲤没有回
答她的问题,似乎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她抿了抿唇瓣,直视着狐狸,含混道:“他是祂的幼崽,你一定要救他的……”
十三不由恍惚,“谁?什么幼崽?”这鱼究竟在说什么……
“你只是忘了…祂是——”
话未落,金鲤突然一颤,伸手捂着眉头额间,似被无形的力量揪住了魂儿一般,水瞳里尽是惊慌畏惧。
“点心?”
十三刚想伸手去拉她,却见金鲤猛地弹开,周身闪过一层光晕,随即遁隐而去。
转变来得突兀,惹得玄狐错愕不已。
奈何金鲤的动作再快,也未能逃过那对视力极佳的晶石琥珀,她额头忽闪而过的赤金鳞片早已尽数落入十三眼中。
若她没猜错,点心应是青丘脚下,翼之泽中,赤鱬一族。
“难怪……”
一条寻常金鲤,再如何有机缘,又怎会这人界的百多年间便幻化成形?她自认自己那滴心头血还不具如此强的灵力。
十三从前没看出来,原是鱼儿被封印了元神形态,并不能自如示现。
可她为何会被封印?据她所知,赤鱬不喜独居独行,她又为何会跑来人界?还知晓那么多事?甚至……
十三记得,点心曾说要在这人界等谁,她从前以为她口中所指的是小和尚,而今看来,并非如此,她等的,或是阿情?
那日在镇北府,她与阿情初见时,她的惊惧也许不是因为害怕身为魔族的阿情,而是震惊于阿情为何会成了魔族……
是这样吗?狐不知……
灵魄珠、阿情,还有她口中的祂…她究竟忘了多少?
……
……
十三没有在人界滞留太久,她知晓了延袖不幸坠入悬崖身亡之事,而休言…那位长晔神君的历劫却仍在继续。她的白骨兄长也不知怎么又想通了,再度追去了冥府,全然忘记了先前是怎么一边撩拨人公主、一边摆出一副不能误其历劫的情种模样 ……十三觉得,他想必是讨不到什么好果子的。
她还听闻,北燕的驸马带兵一路杀至大凉王宫,将刚登基没几日的新帝斩于御座之上,却在准备屠宫时,被失踪许久的小郡王——湘玉公主之子萧子舒——砥砺拦击。坊间的传闻,说那人一直藏身在北燕边境,直到父亲的冤屈得以平反,才动身回归故里,甚至得到了重山军的拥护。
至于后续他是如何借着血脉身份坐上了那把龙椅,又是如何将北燕的万俟氏耍的团团转,十三则没兴趣知晓了,人间事,除去那人,她是半点都不关心,也不想参与。
……
她将小将军的尸身焚化了。
照他生前所期待的那样——若死后能应了「孤尘」二字,随着漠北的风沙在天地间恣意扬洒,当是件快活事。
所以她便全了他这份快活。
……
对了,她还见过沈阔一面。
确切地说,应是沈阔的游魂。
这人也是奇怪,完成了定孤尘交给他的任务后,便自戕而亡了,却因一直未能见着死后的「少爷」而迟迟不肯入冥府,从鬼差手里逃了一次又一次。
直到遇见十三,才知晓某些因果前缘。
“小夫人,倘若来世再遇见少爷,还请你能多多照看他……”
“……”十三心里多少有些复杂,“三生石畔,有你想要的答案,切莫执着了。”
要说楚豫和楚玮这兄弟俩,这一世调了个个,从结果来看,也算是达成所愿了,但不知累世下来,是业债多一些,还是福报多一些……只盼往后少遇见吧,没一回省心的!
她将沈阔交给了白不解,转身回了灵界。
此行匆匆,似一场流绪微梦,醒来时,竟是满载唏嘘……
……
……
依旧是映月崖,闻风亭,然此时叔侄俩的氛围却没了从前的平和。
且不说十三尚心神难宁,许多思绪还未捋顺,许多记忆仍混浆浆塞在识海中,她是半点都不想理会的。而黑曜这般甚至是带了些诘问的语气,令她诧异莫名。
“你还要像这样同他在人界纠缠到几时?”
“曜叔…”金瞳不由凝向那张神色复杂的深邃朗颜。
黑曜脸色沉重,语气充满担忧:“你不该与他生情,更不该回应他的情意……”
十三却从那吁叹中品出了一丝怪异。
“曜叔此言何意?”就像是…他知道他是谁一般……
黑曜也没打算隐瞒。
“他是梵境的灵镜尊者,无染。”
十三微微一愣,随即是蓦然睁大的金瞳,“你怎知晓?”毕竟这是连看着他转世轮回的崔判都未能得知的秘事。
“我有位故交,他同九重天的司命相熟,我托他去打听了番,”黑曜摩挲着手里的酒壶,极力稳住自己下意识想要躲闪的长目,缓缓赘述,“那无染,本是梵境迦叶佛的独苗弟子。昔时,迦耶心血来潮令徒儿下凡游历,又不想其沾染红尘因果,便封了无染的元神修为,以此来人界充数,浅尝肉身凡胎之苦。原想着人界无甚顾虑,却不料无染时运不济,竟误入了别家的渡劫之地,”说着,他视线似有若无地掠过十三,“受了波及,伤了神体,但不知怎的,又遇机缘,等他回到梵境时,修为竟一跃三重…无染只说受了恩情,需得还清……他此番入凡,便是为报恩而来,如今是他的第三世,据我所知,来生便是他在人界的最后一世……而他要还恩的对象,想必就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