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死……”
“死、消失……”
……
晏珩被怒意激得浑身颤栗,口中不停重复恶狠狠的咒骂,表情怨毒,像是恨不得扑上去撕碎未了,然而那眼底依旧有着忽隐忽现的挣扎。
未了呼吸一滞,有什么念头闪过,却被他和着叹息压了下去。
他试着走近些,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从容如常,浅笑开口:“你可是听谁说了什么?”虽是问句,但语气无比轻缓,极尽安抚,“我不晓得你听到了什么,但一定都不是真的……晏珩…你并不相信的,对吗?”
像是终于听清了对面的声音,晏珩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恍惚,无意识地重复着未了的话,“不是…真的?”
未了依旧噙着温和笑意,将语速放得如细语呢喃,“嗯,不是真的,你心底是最清楚的,对吗?”
“我、清楚……”晏珩的瞳孔微微瑟缩,茫然地盯着未了,继续重复。
未了慢慢抬起手,试探着朝晏珩伸过去,见对方并没有闪躲,才轻轻落在他的额首,用掌心抚向那被雾障遮住的净白印堂。
触碰的瞬间,一股温凉自眉心流入,带着檀香气味,悠缓地抚慰着他体内沸腾的妒火,晏珩只觉昏暗阴湿的灵台被照入一道光,热烈而耀眼。他迎着未了的注视,鹿瞳渐渐凝滞,附着在其中的愠怒也有退散的势头。
“小、了……”
可短暂的清明后,便是一阵剧痛袭来,像是有万千细如牛毛的银针刺入头骨,叫他痛不欲生。
“呜——啊——”
晏珩挣扎着挥开未了,手中的匕首不小心割伤了未了的小臂。
“嘶——”
未了吃痛,却来不及理会伤口,担忧地盯着对方。
晏珩紧紧抱着自己的头,颤抖不止,冷汗顺鬓角滴落,喉咙里蔓延着嘶哑痛呼。
“晏珩,你且忍忍……”
未了自然不会洛情的那套解咒术法,他只是觉得,晏珩既是被障住心神,那邪气多半是由眉目天眼入侵——他也是从绪智那听过一些类似的情况。
而自己好歹修行多年,还剩些佛骨,许能助他暂时挡一挡。
只是眼下的晏珩,耳畔依旧充斥着凌乱而嘈杂的声音,搅得他脑海浑浊一片。
「晏珩,你喜欢我吗?」
「若是没有他,我当然愿意心向你……」
「你清醒点晏珩,她是我妹妹,我如何能不了解她!」
「她不适合你……」
「晏珩,我想要的,你都会给我吗?」
「你真的这么想?」
「别信,晏珩,那都不是真的……」
……
“走开!统统走开!”
“住嘴!!!”
“你们、你们都在骗我!”
晏珩像是在囚笼中挣扎的困兽,眼前的幻影一重接一重,将他裹得透不过气。
未了很想帮他,却无从下手。
当他抬眼望见不知何时倚在院门一角的七不悔时,悬着的心终于坠入了谷底,他先前的猜测没错,原来这一切都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晏珩,不过是成了另一个被牵连的「休言」……
七不悔看见未了沉了颜色,不由浅浅勾起一抹讥诮。
她没有说话,而是凝睇着对方,伸出纤长的玉指,慢挑轻捻,勾弄着若隐若现的丝线,与此同时,晏珩突然停止了痛苦哀吼。
只见他僵硬地直起身,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每一寸肌肤都透着一股诡异死气,两道刺目的鲜红自他耳蜗缓缓流淌而下,那双懵懂鹿瞳,亦布满了蛛网血丝,带着狠戾嗔恨。盖因此刻,他的眼前是未了与七不悔相拥相携的幻象画面……
未了将目光转向七不悔,漆黑的瞳仁笼罩着日曜都穿不透的雾霭,“放了他。”
简短明了的三个字,沉如暮鼓。
“那就要看小师傅的选择了……”七不悔美目微移,漫不经心,“他的生死,由你定夺。”
未了听懂了她的话外音,并不意外。
他牵动着嘴角,忽而露出一抹淡笑,有些哀悯,却透着释然。
所以晏珩提着匕首扑过来时,他没有躲,愧疚涌上心间,顺着墨瞳倾泻而出。
他不知道自己还会在轮回里挣扎多久,可若有来生,他希望能与他陌路相错,这样,他便不会一次次地受他牵连了吧……
第226章 无法挽回
十三和五子围赶回人界后,并未另寻他处,而是径直入了邺城。
刚过东市巷口便循着刺鼻的血腥瞧见了满地的狼藉。
竹青蛇的尸身躺在血泊中,十三自然认得,那是绪智。
她心中一沉,担忧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她并未忽略空气中残留的那抹似有若无的香甜,而这气息,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这是…出了何事?”五子围震惊不已。
话未落,便见残袍之下突现异动,一道虚弱青芒自朱砂红玉藏着的佛骨中惚恍而出,游弋至十三面前,幻出绪智的半身虚相。
他无法传递言语,但那目光中的悲戚与担忧,已说明了一切。
十三周身凛冽,金瞳压抑着森然,抬手将佛串吸入掌心,示意绪智暂寄其中,“你放心,这笔账我定会替你讨回来。”无论对方是谁……
……
阳光依旧明媚,微风轻拂,院子里的经卷随风轻轻摆动。
未了倒在一片腥甜的温热中,刺目的血痕缓缓扩散,染红了他的一身素白。
阖目的瞬间,乌墨瞳仁上唯余那抹残影,却终是遗憾地吐尽了生息……
……
鲜血顺着匕首寒刃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晏珩缓缓回过神来,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呆住,被幻象困住的灵台透入一丝清明,然而他却不知那到底是清明,还是雷鸣。
晏珩茫然地看着血泊中的未了,流淌的鲜红是那么刺眼,他恍惚地以为,自己浑噩杂乱的梦境还没结束。
“小、小了?”
沾满血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匕首自掌中滑落,他跌跌撞撞地跪在未了身侧,语无伦次地唤着:“小了,你、你醒醒啊,怎么会这样呢……我明明……”想要将人扶起来,可伸出的手又蓦然停在半途,似乎太过慌乱无措,竟扯着自己的罗袍长袖堵在未了血流不止的胸口上,“不会的,不该是这样,这、这一定不是真的……”
明明,是在做梦啊……
可是这梦为何没有随着他的苏醒而散去呢?
晏珩的记忆依然停留在与七不悔水榭长廊相叙之时,他记得她的吐露心声,和盈盈落泪时的破碎,也记得自己越积越深的痛苦……在那之后,他便陷入了浓重的雾障之中,意识像是被浸满了露水的蛛网粘连着,险些结了晶。
眼前的一切都似杯弓蛇影,梦中蜃景,然而他心底的妒恨愤懑却越垒越高,那感受如此真实……
所以当看到未了与七不悔相依偎着,而五子围又在嘲笑讽刺他的场景时,他知道那有多荒谬,却依然难以遏制住高涨的怒火。于是他不受控制地扑上去,想让他住嘴,想让他痛苦,想…伤害他……
是的,自己那时的确是起了杀心,可,这一切不都应该是存在于他梦境中的幻象吗?
明明是梦才对,他只是在梦里泄愤而已,为何会真的伤到未了呢?
不对,这根本就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会的,小了,你在骗我对不对?这不是真的……”
晏珩脸色惨白,嘴唇抖得发麻,似乎忘记了如何呼吸,胸口一跳一跳地抽动着。乌圆的鹿瞳盛满了惊慌,泪水无意识地流淌,滴落在血泊中,混作一团。
他不停抚拍着未了,想要唤醒对方,但又不敢用力推搡,哽咽阻在喉咙里,唯有痛苦地啜噎。
一直冷眼旁观的七不悔,并没有阻止的打算,她只是在疑惑为何灵魄珠碎片还没有出现。
事实上,她并不知晓唯有玄狐在场时,才会触发无染的元神苏醒,继而吐出碎片。
却见晏珩的身子蓦地一震,挣扎了瞬间,而后突然抱住自己的头,发出一声声凄厉的痛呼。
七不悔不由一惊,她明明已经除了迷心术,他没道理再受折磨。
“晏珩?”她试探着叫了对方的名字,谨慎上前。
此时的晏珩,整个头像是被一团炎火轰然炸开,灵台坍塌成墟,识海深处,却被一股无形之力翻腾出滔天骇浪,随着浪潮涌上水面的,是数不清的画面,既陌生,又似曾相识……
被封禁的记忆如千军万马,毫无顾忌地突破了屏障,瞬间席卷了识海,他无法抵挡,只能被动承受着这份窒息。
他跪在未了残余温热的血泊中,俯面而望的倒影,竟是千百个支离破碎的自己,他的宿世轮回,他的缘起缘灭……
……
天光说暗就暗了,方才还明晃晃的日头,转眼就被乌云吞了去。那云层厚得像是压了千斤重的棉被,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