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那条羞答答的玄蛇。
虽说幽都的结界已不牢靠,但外来者想要渡过离津河、深入幽都腹地,依然是妄念。冥主的神力也许不复以往,忽略了结界,但可不是死了,否则当初那太常也不会只敢潜伏在结界附近偷袭了。而凌霄,显然是守株待兔,骗到了她这只不安分的狐狸。
青刍那般谨慎,比绪智还胆小,想必不会乱跑,只要他躲在腹地,靠近冥主的地界,应当不会有事。更何况,他那瘦了吧唧的样子,这一世想要凝珠,恐怕没什么希望。
不凝珠,也算幸事。
灵魄珠于五灵而言,似乎不是天道的馈赠,更像是重重的枷锁,和不祥的预兆。
试问什么情况会需要五珠相聚,共存合体?
开启太虚,倒转天地,重归鸿蒙……
五灵守着的,即是这毁天灭地的时机……而待到不得不开启太虚之时,一定是「此间」步入了最终的衰亡,唯有复归混沌,等候生机再现。
十三从不在乎自己这颗珠子,她先前甚至觉得,无染不若留着珠,他与她便也不必遭那几世磋磨了。
可她是五灵,她有责任守好灵魄珠,阻止它们被蓄意齐聚。
只是眼下……
十三凝眸审视着帝高阳,沉吟片刻,阖目调息,额间的五灵印一点点显现,随着两条星河旋绕,一颗淬染星芒的珠子缓缓游弋而出,幽幽的青湖蓝,萦回着缕缕金丝。
十三将灵魄珠置于掌心,没有忽略帝高阳眼底的得意与渴求。
“我要看到无染。”
她在赌,赌对方聚不齐五珠。如果她对青刍的情况不了解,那无论如何,今日这珠,她都不能交,哪怕对方以无染的性命相要挟,她也只有拼个昆仑失火,玉石俱焚了。
“呵,有意思,”帝高阳嗤笑,语含讥嘲,“从前的你,可是软硬不吃……想必这灵镜尊者的确有些本事,能讨得你喜欢,心甘情愿地交珠。”
十三沉颜不语,依旧等在原地。
帝高阳嘴角挑起一抹轻蔑,丝毫未遮掩眼底的不屑。
末了,他抬起右臂,隔空反掌,一道青光倏忽飞出,没入灵泉中央的玄武鼎。只听一声“嗡”地轻颤,鼎身的阵纹次第亮起,如蛛网般铺展蔓延。
片刻之后,紫金龟壳中吐出一团沤浮状的透明茧,里面正是阖目昏迷的灵镜尊者。
十三一见无染,立时挺身上前,却被设好的结界挡在了青石台的外沿。
“急什么,在凡间待了许久,也该晓得银货两讫的规矩吧?”帝高阳斜着眉眼,很不赞同她这种生抢的行为。
“急的是你,”十三冷声回怼,“就算你得了我这一颗珠子又如何,你的目的是为聚齐五珠,但这万年内都未见可行。”
帝高阳撇撇嘴,好整以暇地掸了掸衣角,“如此,便不需谷主操心了。”
话毕,他抬手覆在阵纹上,博山之中的无染应时滑落,自兽口而出。随即,他仰面挑目,眼神示意对面的玄狐。
十三见状,金瞳忽闪,唇瓣紧抿,亦将手中的灵魄珠托至身前,朝对方缓缓推进。
帝高阳满意地勾起嘴角,随性挥动手指,沉睡的无染被带出结界,向十三曳去。
一来一往,擦身而过。
十三送出了灵魄珠,上前将无染揽入怀中。
然而——
在接到无染的刹那,双眸蓦然一怔,晃过冷厉。
只见她抬掌祭出狐焰,沉睡的「无染」在衣角触及狐焰的瞬间,轰地引燃,顷刻焚身,化作一缕青萤。
十三浑身颤抖,怫然恚怒,瞋目质问:“灵魄珠已经给了你,为何又拿傀偶骗我?”
“这叫兵不厌诈,是你天真大意。”帝高阳满意自得,风凉讥刺,“况且,我先前就提醒过你,捏肉身这项活计,我一贯擅长。”
他转着手中的灵魄珠,朝十三投去意味不明的目光,随即将珠子放入了青石台的结界中。
似乎有着某种牵引,灵魄珠在没入后,便循着既定的轨迹滑动,转瞬停驻在兽首三尺前,浮空盘旋。
灵泉之上,烟雾缓缓消散,结界内的诡异法阵终于露出了全貌,那正是身处俊疾山巅仰望穹宇时所能观测到的天象缩影。
紧接着,随阵法的显现,另外三颗灵魄珠也浮出水面,分别悬停在炉鼎的四周,与玄狐那颗形成了「木火金水」的方位排列。
而五行中央,占据着土位的玄武鼎,不知何时变换了样式。
卧眠的乌蛇悄然苏醒,昂起颈首,碧青瞳,朱砂信,扭转着唤出紫铜龟身。与此同时,承托炉鼎的灵泉渐渐翻涌着漩涡,而后探出水蔓触手,依次将紫龟的四足牢牢稳固住。
随着阵纹的波荡,乌蛇立身而起,缠绕盘踞,越来越快,转眼化作七彩琉璃的博山秘境,而此时内里的景象可并非什么苍穹山海,飞鸟走兽,而是悬缚在云雾中,真正的灵镜尊者。
这一次的无染,虽四肢被缚,却并未昏沉,而是隔着博山,满目担忧地望着结界外的十三。
实际上,他一直都能看到外面的情况。
天晓得当他眼睁睁看着那具傀偶被吐出龟壳、又被帝高阳当作交换骗来了十三的灵魄珠时,他有多么心切难熬。
更愧疚。
他竟再次成了她的掣肘。
第237章 一念绝
“无染!”
结界外,十三挥出数道狐焰,原本罡烈的炎刃在触及那层无形无色的屏障时,竟像飘絮一般,消融殆尽,连点火星子都不剩。
琉璃博山内的无染,嘴唇开阖着,似乎是唤了十三的名字,然而隔着层层壁障樊篱,一丝声响都没能传出。
十三岂会死心,冷面抽出腰间的骨锏,径直劈向结界。
铿——
随着金石撞击迸发出的尖利声响,狐狸只觉握着骨锏的手心传来阵阵麻意,而这次,除了一点火星子,那结界仍是固若金汤。
她不信邪,屏息聚炁,一次次击打着结界,骨杖和赤血鞭交替挥出,气势熏灼,流光飞舞,可结界依旧完好无损。
“你在白费力气,这是灵魄珠加固过的五岄阵,它的坚不可摧,你最是清楚。”帝高阳一脸漠然地提醒。
十三停下动作,面色苍白,侧目而视,骨锏被她挑转着握回手中,隔岸遥指帝高阳,“击不穿结界,我便杀了你这设阵的狗东西。”
喘息未定,但见她凌空而起,于结界之上横跨而过,掷出骨锏,朝青石台对岸猛力劈下。
帝高阳眉宇紧皱,谨慎地闪身躲避,却未见惊慌。
被激怒的十三招招暴烈,杀意汹涌,狐焰缠绕着骨锏长鞭,攻击接连不断,弥天盖地。每一次挥击的轨迹都诡异莫测,鞭影残存着焰光,四周的空气都染上了炙热焦灼。
帝高阳不敢掉以轻心,但比起迎战,更多的是避让应对,他似乎并不打算与其缠斗。
数个回合后,只见他虚晃一式,趁十三退守的空隙,并指一点,借着玄武炉鼎的牵引,移形换步躲进了五岄阵之中,彻底隔绝了狐狸的进攻。
“卑鄙!”十三看着结界中的帝高阳,被戏耍捉弄的滋味令她切齿愤盈。
帝高阳则瞥了眼无计可施的玄狐,装模作样地摇首感叹:“因由未知,你便急着喊打喊杀,很不理智。”
十三与博山中的无染无声对视,她知道他在替她担忧,也看得出他眼底的愧疚,可他被缚在炼丹的炉鼎中,她亦心焦如焚,且本能地生出许多糟糕念头……
可眼下,她却奈何不得帝高阳。
收回骨锏,她极力平复着胸腔的怒火,“所以呢?你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目的?”
“这才对嘛,事情需得讲清楚。”帝高阳拿腔作势地摊开双手,似乎很满意十三能继续交谈,甚至假惺惺地露出一脸欣慰。
眼见玄狐的金瞳再度凌厉竖起,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天地未开时,这里同太虚一样,充斥着混沌元气,无生无灭,一片寂寂。直至冥茫中的某处震荡,吐出了那口先天之炁,被天道用结界圈禁在一旁,而后又一朝分开了清、浊,也劈出了天、地,自此才有万物众生,神佛古灵……至于人族,那远比妖魔诞生的更晚,本就是由神
所造,是否真的是顺天意,呵…那便不得而知了……”帝高阳突然低笑一声,像是寒刃划过青石,既冷且利,却在最后一瞬收了锋芒,只留下一道浅痕,“不过有一点能确定,”他忽而抬眼,凝眸盯着十三,里头隐隐滚动着令她不安的暗潮,“轮回之域的落成,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阴谋。”
前半部分众所周知,后半部分莫名其妙。
十三很想当他在疯言疯语,却莫名又想让他继续下去。
“怎么,莫不是当我在说书?”帝高阳的目光被结界内的灵魄珠晃得忽明忽暗,“苍阎,你困惑是因你忘记了前尘,原本这些因果,你比我更清楚……”
苍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