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未了正看戏看得有味,抬眼见休言穿过竹林小径寻来,先是对十三又赤足的行为不赞同地皱了皱眉,但没做耽搁,径直走到紫藤案前,正色禀道:“圣子,帝姬来了。”
十三逗弄金鲤的动作一顿,啧,这人类小娘子还真是够勤快!
……
自打狐狸因着那次与帝姬的‘不和谐’相处、差点暴露自己的身份后,未了知道十三不喜盈时常来寺中,便集中几讲,将数理要法浇灌似的统统倒给了帝姬,叮嘱她好生背下来,慢慢参透,此术在悟不在学,悟到规律后自然就会用了,并让她不必再辛苦来此。
可帝姬岂是这般好打发的,仍旧寻着借口跑来,小圣子只得实施‘躲’字诀。
此时听到这个消息,未了便沉了神色,漠然开口:“帝姬何事?”
休言一向觉得这盈时不大对,且不说姑娘家三天两头跑来和尚庙的行为如何,这总是缠着年龄相仿的圣子,便不合适了,因此提起人,口中的语气也透着许多不耐,“帝姬说,上巳节后,便是她及笄生辰,言下之意是想请圣子您,为她好生祈福祷祝一番。”
未了翻了页经书,手中捻动着珠子大小不一的彩珠玉石佛串,神情依旧淡漠,“你去转告帝姬,‘待臣择好吉日会着人送进宫中,殿下不必辛苦来此,从明日起,望殿下斋戒修心,为祷祝之仪做准备’。”
休言一愣:“……”这能行?
十三在一旁听得咯咯笑,“小和尚,让帝姬斋戒修心的话你也敢说。”
未了挑眉,眼中闪过戏谑:“是儿,你今日的字还没练,昨日的典籍也没读完。”
十三:……这小秃头!
未了唇边噙着笑意,转眼瞧见休言还在,便问道:“可是还有事?”
不知想起什么,休言一脸古怪,“盈时帝姬还替逸轩王捎了个口信,说是下月初三,逸轩王组织了一场春日秦川晏饮,想邀圣子您参加,届时绪禄禅师也会参加,还提到…提到让您带着新弟子,一同前往……”
这下未了和十三双双冷了脸,眉眼间的寒意如出一辙,看得休言直咋舌。
乖乖,这一人一狐同吃同住久了,真是越发相像。
十三:“呵,你们这逸轩王倒是有趣得很,杏花满头的踏春之行,别的王孙公子都是红粉相伴,娇娥助饮,怎偏他邀了一群光头和尚与君览春色?”她虽调笑着开口,可眼中尽是冷肃锋芒,声音亦是清寒得很。
她的这番话,倒是让未了散去了不虞,甚至有了逗弄狐狸的心思,“不错,是儿现在都能出口成章,引经据典了。”
十三:……
杂毛狐狸被他这调侃打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原本的怒气也就这么散掉了。
休言:“……”很好,你们俩还能互为降火茶。
未了转而对休言开口:“劳帝姬转达一声,现下正是春耕时节,奉先寺需得遣众僧到几个庄园去务农帮衬,近日便要启程了,恐怕无法参加王爷的春日宴了,还请诸位殿下见谅。”
“是。”
休言领下任务便转身离开。
十三一阵清风似的来到未了面前,歪着头问道:“我们要去耕种犁地?”
这是彻底被带偏了……
未了见
她凑近,也没躲闪,但笑不语。
十三:啧,不羞也不避,这小和尚,大了后当真是没幼崽时有趣。
……
……
此时的逸轩王府。
楚玮倚在紫玉榻上,身前的桌案上罗列着百十来卷画轴,一旁的空地,堆着已经展开的数张画像,那上头绘着的,均是十岁左右的稚童,有男有女,无一不是样貌精致俏丽,可不知为何都有几分相似之处,乍一看过去,委实有些诡异。
他一张张地翻看着,寻找自己想要的人。
胡安掀开半遮半掩的折页帘帐走进来,行至楚玮榻前,低声禀报:“主子,帝姬那传来口信,说圣子回绝了春日宴游,要去支援庄园的春耕,过几日便出发。”
楚玮闻言,手中的动作一顿,轻嘲地笑了笑,随即翻开画像卷轴,淡淡道:“果然,本王这皇叔,能让人避之如妖魔啊,”讽刺的话说完,他便抬头扫向胡安,吩咐着,“去给酲王殿下传个信儿,让他该着手准备了。”
“是。”胡安领命退下。
楚玮继续展开下一幅画卷,就这样,一幅幅翻过,被他搁置在一旁的空地上。
良久之后,眼见桌案上未展开的画像所剩不多,楚玮眼中隐约浮现几许失望和不耐。
扶额闭目缓了缓神,少顷,他再次执起卷新画轴展开。
画中人刚刚露出眉眼时,他展卷的动作一滞,轻挑起眉目,再继续,直至其展露全貌。
终于,逸轩王的面上浮现出满意之色,眼底也多了一层含义不明的思量。
“妙人啊…要怪就怪你阿娘为何将你生作这般模样吧。”
这轻声细语委实凉薄了些。
……
第46章 春日宴
三月三,寒尽暖生,桃杏始放。
这处秦河别庄虽坐落在宛城,但实则是皇室避暑的度假庄园,由于隶属禄康王的封地界内,也就自然由其代为看管,平日里,若是哪个亲王皇子想要来小住一番,除了要提前报与宫中记录,同时也需得跟禄康王打招呼,以尽礼节周到。
逸轩王的这场寻幽览胜的春日踏青宴,早在一个月前就做了准备,从吃住宴请到休闲娱乐,阵仗摆得委实不小。此刻的别庄,一时间放眼望去,堤岸旁,尽是香车绣毂,罗绮生风。
意气风发的贵家公子,粉鬓娇颜的名门姝丽,无处不是绣罗霓裳,红裙宴幄。他们或是围在一处踏杯旋舞、赏花斗草,或是三五成群地迎风放纸鸢、蹴秋千,更有风流墨客倚着软屏小榻,手执美酒玉卮,流觞赋诗,身边偶有佳人入怀,顿时一阵娇声笑语,轻歌荡漾。
一位身纤肤白,娴静秀雅的小娘子,静静坐在堤岸幽香小径处,身下是方葡灰叶纹栽绒毯,她倚着凭几,垂眸看向酒案上的杯盏,白絮轻落其中。
身旁的婢女,正专注着煮茶的火候,并未留意到主子杯盏中的浮絮。
小娘子抬手执起酒杯,不禁心中叹息:他人是闲敲棋子落灯花,自己则只有浅握金盏醉春烟了!
徐卿是尚书徐良的长女,芳龄十九。
她模样算是清丽秀雅,为着踏春宴,今日还特意化了精致的妆容,一袭豆青色杏花长裙,衬得她肤色透亮,斜插在鬓角的素色花钿为她平添了几抹妩媚。
这副容貌,放在寻常人中,当是美人无疑,可若处在这娇颜叠翠的春日宴中,便稍显寡淡了些。
徐尚书育有一女一子,皆是出自侍妾之腹。他早年是个穷秀才,但因才情逸群,名震八乡,这么一步步被举荐上推,最终入了帝眼,封官加禄,将亲王贵女赐婚与他。
然而成婚多年,夫妻二人虽和如琴瑟,他的这位贵妻却一直不得身孕。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再是亲贵之家,多年无所出,也是难以在公婆面前有底气,于是这位夫人便自请提议为主君官人纳两位偏室。
徐良是重情义讲伦理纲常之人,孝道要守,发妻也要顾着,权衡思量下,他便只收了一位侍妾,并定好了规矩,若妾室得子女,皆要记在正房名下教养,徐府绝不容许出现宠妾灭妻的行径。
侍妾是从大夫人的陪嫁丫鬟中选出来的,模样周正,也懂规矩。
同房不久后,她便怀了身孕,在徐府上下满怀期待中诞下女儿徐卿,若说一点都不失望,那是假话,但总归日子还长,再试试看。
不曾想,这一试就试了小八年。
大夫人本意是再为徐尚书收几房妻妾,但徐良对此不赞同,他认为有多少儿女都是命定的,单从他这一脉来看,从祖辈起,子嗣就不丰,到他这里,有个女儿已是天赐,又何须太执着,况且,若是妻妾多了,府中必定不安生,他最是厌于此。
本是不抱希望的过日子,但时隔了八年,他这侍妾再次有孕,诞下了徐小公子,让徐尚书得以延续血脉。
正如早先定好的,两个儿女都寄养在正房名下,大夫人亦将他们视如己出,侍妾也懂得进退分寸,阖府可谓其乐融融。
只不过,日子久了,侍妾心中多少也有些小盘算,不为别的,单单是为了她这女儿。
徐小公子是徐尚书的血脉延续,往后自然会继承徐家的一切,可她这女儿,也得有个好夫家才行。以侍妾自己的眼界,她觉得怎么也得让长女嫁入侯门贵府才行。
徐大夫人虽有不满,也不好为此事做独断,毕竟在外人看,养母无论如何也抵不过生母亲,她若执意阻拦,传到外面,就会变成苛待之举。
徐尚书同样如此,怎么说,这侍妾也为他生了两个儿女,放到别人家,同样的情况,被抬为平妻也是有的,而侍妾一直安分守本,并不逾越,为女儿计婚事,也乃爱之深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