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潮9岁那年夏天,村子里发生泥石流冲过来一枚地雷,藏在淤泥里,阿嫲去田里清淤,误踩地雷,尸体被炸成一块块。
阿潮开始讨生活,乞讨、偷窃、卖假货,什么都干,接着她遇上查世良。
“阿潮,你想什么呢?”春香凑近她,用肩膀撞了下她。
“春香姐,再见喽。”阿潮从回忆里醒来,来时路一片泥泞,往后路要走康庄大道了。
春香还是不舍得放过阿潮,她说,“你要不要找工,我介绍你一份工。”这样的话,她就可以随时找到阿潮了。
“做什么?”阿潮想先听听,她的钱要留着找到门路换身份,跑路,离开越南。这五六百美金或许还远远不够,她还得赚钱。
“我有个姐妹开民宿,你会讲广府话,她欢迎你啊。”
民宿?接触的都是外地人或者外国人,那很好了,不用多和本地人牵扯。
春香的心思很明显,阿潮故意同她讲:“我先去和你看一下工作合适不合适,如果不合适,我就换别的工。”
“我骑摩托车载你去。”春香扯住她手腕,往回走。
阿潮站在门口,等春香回房间里拿出钥匙和头盔,骑摩托车载她,春香的长发飘散在阿潮脸上,她不住帮她按压住满头长发,春香的摩托车骑得很烂,急刹,拐弯不看路,在路口险些撞到卖冰激凌的小摊。
满脸头发,刮得阿潮心烦,她在路口拍了拍春香的肩膀,“我载你吧。”
春香自知自己技术烂,她抬腿下摩托车,裙子掀起来,露出白花花的大腿,路口水果店的男摊主凑上来,“春香,你内裤红色的!”
春香“哧”她一声,指指店里面忙碌的妇女,“等下你老婆来打你。”
男摊主不屑摆手,“她敢。”
阿潮扭动车把,“嗡”一声载着春香离开,阿潮的声音从头盔里传出来,她说,“你为什么不骂那狗杂碎?”
“哪个狗杂碎?雄哥?”
“不是,刚才骚扰你的水果店男的。”
“他们啊,男人都这样。”
春香指导阿潮在靠近民宿的地方停车,她摘下头盔称赞阿潮,“你身手好,骑摩托车也稳,你不像个女孩子,倒像是个男孩子。”
阿潮摘下头盔,挂在车把上,她倒是第一次听说“身手好”、“骑摩托车稳”就不像是“女孩子”,男女不是只有身体构造上的区别吗?
她从几十个少年中脱颖而出,被查世良留在身边,和年龄差别不大的少男少女们一起受训,厮杀,靠得是谁开枪快、射击准、技能好,不是靠性别的。
原来,外面的世界是靠性别区分身手和驾驶能力的?
她不懂,她只知道,不会开摩托车,就不能执行摩托车上行进的机动狙击任务,那世上就没有杀手阿潮。
沿山而建,黑色法式镂空铁艺门窗,白墙,皮粉色砖,雕花铁艺门里是偌大的花园,白色桌椅上架起遮阳伞,春香带着阿潮穿过玫瑰花园,春香没忘摸走花园桌上客人遗漏下来的一只唇釉。
她裙子贴身没兜,春香扯开吊带裙荡领,把唇釉塞进文胸里,晃着手里摩托车钥匙,铃铃琅琅作响,她理了理头发,走到民宿大门旁开着的橱窗前,冲低头做咖啡的女人喊了一声,“清娴!”
清娴烫着文艺羊毛卷,不施粉黛,带着咖啡色围裙,上面写着越南文“大叻传奇”,也是这间民宿的名字。
她抬头,手上不停,用布粉针搁楞两下,压粉锤压上去,“春香,你有什么事?”
春香扯过来身后阿潮,“我介绍你一个人工啦。”
清娴扫了阿潮一眼,“不用啦。”
春香笑嘻嘻凑近她,“清娴,她好用的。我自己家表妹。”
阿潮已经不想留在这里了,她看出清娴对春香十分不耐,根本不是春香口中的“好姐妹”。
大叻旅游业发达,游客也不少,她还可以找别家做工。
她慢慢往旁边挪了几步,听到有人在正门站着,对里面吧台吵架,她听到闽南语讲:“批佛会得通无会得通以去教堂参观?”
吧台里工人用英语询问对方,“会不会讲英文?”
讲闽南语的声音听起来上了年纪,显然听不懂英文,也不会使用翻译软件,而讲英文的前台女声也听不懂闽南语,她会的英文也很有限。
双方互相重复,讲不通。
越南华人讲最多是广府话,闽南语有,但不多。
阿潮九岁之前同阿嬷弟弟生活,都讲闽南语,跟查世良走后学说的广府话。
她做杀手,在外沟通,英语学了一些,越南语日常生活也要会。
阿潮就帮着翻译,用越南语告诉前台,“这对客人问的问题是‘信佛能不能去教堂参观’。”
大叻有著名的法国人建的天主教堂,这对老夫妻应该是想要去参观,但是他们信佛,有顾虑。
前台用越南语回复阿潮:“非弥撒时间游客可以进去免费参观。”
阿潮又翻译成闽南语告诉这对老年夫妻,得到答复后,用闽南语谢了阿潮,闲谈中阿潮得知他们是台湾人,随女儿一起出来旅游,女儿在楼上房间放行李,老夫妇二人来问两句行程。
老夫妻中的婆婆问阿潮,“你为什么会讲闽南语。”
“我祖籍潮汕人。”
五米外,清娴肘击春香腰部,“你乡下妹妹潮汕人?”
春香捂着腰,“她很能干的,你看她什么奇奇怪怪的话都会讲,你不收留她,我怕我死在雄哥手里。”
清娴叹口气,“我早劝你不做这一行喽。”
“我不做,我生的女儿要做,不如我做喽,等女儿读完大学,我就不做啰。”春香晃了晃清娴手臂,“你帮帮我喽。”
清娴喊了阿潮的名字,阿潮闻声偏头看,“叫我?”
“阿潮,你会做什么?”清娴招手,拉她坐在空置的咖啡桌前。
玻璃橱窗透出山顶夕阳,门口接客车上拉着行李的游客下车后,司机在车里艰难地侧方停车,阿潮指了指刷着黄色油漆,印着“大叻传奇”的载客车,她说,“我还会开车,这个泊位我停一把就可以进去。”
“阿潮你好厉害哦!”春香很激动,一半真心一般夸张,她竟然鼓起了掌。
大叻街头最常见的是摩托车,汽车没有很多,城里开车的都是男人,除了有钱人家的女孩子,普通女人一辈子都不会想到学开车。
不过,这项技能对阿潮来说,是生存本领。
清娴伸出手,“给我看下你驾驶证。”
阿潮摇了摇头,“我没有。”
清娴看了一眼春香,意思是:靠谱吗?什么阿猫阿狗都带给我。
阿潮说,“我可以开一圈,你们要是怕的话不用坐,站在这里,可以看到我,我从山上开到山下再开回来。”
从清娴的犹疑里,阿潮意识到自己没有身份证、技能证、又是外地人,看来在这里找份工并不容易。
春香摇着清娴手臂撒娇,一激动香奈儿唇釉从文胸里掉出来,她忙捡起来,接着摇晃清娴,“帮帮忙喽。”
清娴也许是烦了,她打了一个电话,几分钟后司机从接客小巴车上下来,走进来将车钥匙递给清娴。
清娴转递给阿潮,“你试试吧。”
阿潮走出铁门,启动车辆,调了后视镜和座位,沿着公路开到山脚,在山下掉头开回来,她将小巴车倒车至前车车位,右打死,入库后调正,一把将七座小巴车停好。
民宿地势高,堪堪可看到黄色小巴车下山上山停车,一气呵成。
春香得意地抱着手臂,“清娴,我同你讲,阿潮是个富家女大学生嘞。”
清娴白她一眼:没一句靠谱话,阿潮的身份在这短短的一个小时里从“乡下堂妹”变成“嫁到中国时的亲戚”再到“富家女大学生”。
现在是暑假,大叻是越南有名避暑胜地,本国人外国人游客很多,春香介绍的阿潮会讲闽南语、越南话、英语,还会熟练开车,的确很不错。
春香看清娴心动,她接着说,“你管她住,她晚上还帮你看店。”
杀手再就业,
二十四小时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阿潮跳下小巴车,绕着花园朝她们走来,她走路时候习惯眼睛四处打探,她看到清娴摇了摇头,“春香,她没有身份证、没有驾照,就买不了保险,万一她载客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我这间民宿就不要开了。”
“大叻传奇”是法国殖民时期法国人盖的楼,白墙红砖,繁复镂空铁艺门窗,硕大花园,洁净泳池,来这里住的有很多韩日、欧美游客,出了意外,清娴要赔个底朝天。
阿潮凑近,“我做什么都可以,给个地方住,能洗澡就行。”
怎么都好过付费在春香家打地铺,她怕她忍不住杀了那个什么“雄哥”需要再次亡命天涯。
现在是暑假,客多,清娴瞧她机灵,“管吃管住,空出间仓库给你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