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天,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我听说夏总对下面的人要求……很严格,”她顿了一顿,换了个词,“所以才会出这种事情。”
“严格?”纪凌睨了她一眼,哼了一哼,“这种行为可以叫严格吗?应该叫职场霸凌。”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问杜谨言,“我与夏之年一直不和,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杜谨言顿了顿,她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啊。”
所内传说他们不和是因为纪凌与夏之年属于同一年进事务所,两人存在着竞争关系,而纪凌个性要强,几次三番抢夏之年的客户,让夏之年很不满,两人渐渐不再说话。
纪凌又睨了她一眼,将她心中所想心知肚明,她撇了撇嘴说:“我和夏之年是同一年进工作单位的,那时候还没有改制,还是一个事业单位,吃大锅饭,我们同时跟着科长们做项目,说实话,那时候市场化程度不高,对审计的风险管控也不高,只要不做假账,都没有太多的风险,但那个时候夏之年就开始给我挖坑……”
第77章
“王珊珊跳楼” 这件事情在社会上的影响很快销声匿迹,现代社会,流媒体时代,信息爆炸,每时每刻,你只要打开手机,随便点入一个网页,就能够看到快速刷新的新闻,疫情通报,国际形势,娱乐圈明星人设塌方,每一个事件在人的脑海中驻留的时间可能不超过一周,很快就被新的新闻所替代。
除了当事人。
追悼会之后没有多久,王珊珊的父母要找夏之年谈判,想要点赔偿金,夏之年听了就跳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王珊珊是跳楼了,可她不是因为工作跳楼的,又不是我逼着她跳楼的,就算是她患有抑郁症,也没有证据证明是我们让她患有抑郁症的,再说,她才来公司一年多,谁知道到底因为什么得了病。”夏之年说得理直气壮,振振有词。
事务所的员工第二天早上都在前厅见到了王珊珊的父母,两个穿着土气,头发全白,满脸皱纹,弓腰驼背的老人,听说年纪并不大,五十来岁,他们局促不安地坐在前台的沙发上,双眼通红,王珊珊的妈妈一直在抽抽噎噎地抹着眼泪,她爸爸木着脸,眼神呆滞,充满着绝望。
前台的那个小姑娘不敢说话,默默地倒了杯水放在他们身边的茶几上,远远地站在一边。
周一的工作日,不出差的项目组照例会开会,研究工作安排,前厅内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大家不约而同不远处站着,默默地注视着这对夫妻,不忍心又不知如何上前安慰。
有几个平日里与王珊珊在一起玩的女孩子,在一旁忍不住眼圈红红,陪着掉眼泪,她们都属于夏之年的团队的,知道夏之年对待这件事的态度,心里虽然同情,但都不敢说什么。
其他团队的人就更不会多管闲事了,本来就不是一个团队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夏之年都不管,谁又会挺身而出,将这个烫手的山芋接下。
要知道这不是说两句安慰话就可以的,人家是失去的是女儿一条命。
杜谨言进入玻璃门的时候正好见到这一幕,她迅速地瞥了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心口微窒,但也没说什么,快步从人群中穿过,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她推开了玻璃窗,一屁股坐在办公椅子上,长长地吁了口气,夏日阳光热烈地照耀着,刺入眼眸,她闭了闭眼睛,耳畔又是那日在商场,嘈杂人声中那声砰然的巨响,穿透了脑海。
过了片刻她神情恍惚地开始按下笔记本电脑的开关键,然后将茶杯中昨天剩下的茶水,一股脑地浇到长窗台上那一盆吊兰的花盆中,这个时候,外面的大办公室里传来的吵吵嚷嚷地喧闹声和争执的声音,夹杂着哭哭啼啼,杜谨言放下了茶杯,拉开了百叶帘,从缝隙中观望。
她的办公室距离前台比较远,基本上看不到那边的状况,但是王珊珊的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了整个大办公室。
“珊珊啊,我那苦命的女儿啊,你就这么狠心走了,我们以后可该怎么办啊……”
“你死得好惨啊,你说你不是为了工作,可是在这一年里你都在加班啊,过节也不回家,休息也不回家,你天天都在工作,你说你不是为了工作是为了什么呀!”
“珊珊啊……你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过得好苦啊……”
“你怎么会得抑郁症呢,你从小就高高兴兴爱笑,怎么会得这种病,一定是被人逼得呀!”
王珊珊妈妈越哭越伤心,她捶胸顿足,撕心裂肺。
杜谨言侧耳听了一会儿,深深叹气,除了叹气,她也无能为力。
她重新返回椅子上坐了下来,打开电脑屏幕,进入事务所的内部系统,想静下心来审核今天要出的审计报告,无奈眼数字和文字如同一个个飞蚊在眼前飞舞着,怎么都不能集中精力,她放下了鼠标,此时,听到敲门声,一抬眼,苏斐站在门口。
“嗯?有事吗?”杜谨言点头问她,正好想找个人说话。
苏斐点了点头 ,她刚想说什么,又被外间的哭声打断,王珊珊的妈妈哭声凄惨,还隐约能听到夏之年铿锵有力辩解和斥责声,“我劝你们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我们国家是讲法律的,对于王珊珊的事情我也很抱歉很同情,但这个的确不是我们的错……”
苏斐和杜谨言同时皱了皱眉,夏之年的态度太冷血和残忍了。
“你刚才想说什么?”杜谨言问道。
“我想……”苏斐顿了顿,似乎在犹豫。
没有等苏斐开口,杜谨言就接说道:“听了觉得很残酷是吗?可这就是残酷的人生,残酷的职场,前几天我还向你灌输,身为职场中人,一定要努力奋进,要吃苦耐劳,却没有想到还没有一个星期,我就被打脸,让你看到了吃苦耐劳的结局,竟然是如此惨烈。”她兀自摇了摇头 喃喃自语,过了会儿,又苦笑道,“对啊,苏斐你和我们不一样,你不需要像王珊珊这样拼搏,也不需要这样卷……”
苏斐没有作声。
杜谨言接着又说,“这几天不要说是其他人,就连我也是噩梦连连。脑海里老是出现王珊珊的身影。我在想,这么多年我们努力工作为之奋斗,可是到底是为了什么?是物质?金钱?还是所谓的成就感?我们如此努力,却依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她的神色黯然,眼中泛出晶莹的泪花,“真的是很可悲,不是吗?”
“经理,我们知道大家都很难过,可难过也不是办法,我们不能这样下去,”苏斐等了一会儿,打断了她的话,“我们与其这样悲伤,不如想一想怎么能够帮助别人。我刚才在门厅听见他们在吵架,我想表达我的观点,夏总说得不对,不管是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工亡,我们都不该对珊珊的死坐视不管,我想来找你商量,能不能和纪总说一说,我们大家捐款,来帮助她的父母。”
“捐款?”杜谨言眉头微蹙。这是一个办法。
“是的,捐款,既然夏总不想为这件事情负责,法律上找不到他的错处,那就不要指望他了,我们自己做这件事情吧,只是,需要征求纪总的同意。”苏斐说.
“我同意。”身后传来纪凌的声音,杜谨言和苏斐回眸,只见纪凌正站在办公室门口,她的表情平静而庄重,眼神坚定,充满了力量。
第78章
“你们知道吗?王珊珊的父亲是一个癌症病人,前两年做手术,化疗,把家里的积蓄都花光了,不仅如此,还欠了不少债,她之所以这么拼命加班,是因为背负了很重的家庭负担。”纪凌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包甩在沙发上 ,然后无力地坐在了杜谨言对面。
“啊?竟然是这样?那她的父母没有其他的生活来源吗?”杜谨言惊讶地说,她听到了一些议论,说王珊珊太卷了,这种拼命加班,让其他人没有活路。
“她父母以前在她们老家的镇子上开了一间小店,大约就是卖点杂货什么的,原本都是靠她父亲打理的,她爸爸手术之后,身体不行,妈妈得照顾她爸爸的身体,一家人根本没有心思在做生意,王珊珊是独生女,担负着养家还债的责任。”纪凌说着重重的叹口气,“这孩子也是的,家里有困难,要说啊,要是早点说出来,未必会走到这一步,现在这样,老的以后怎么办?”
王珊珊即使说了,夏之年未必肯管吧,杜谨言暗自撇了撇嘴,心里说。他那个人算计精明,抠门得很,怎么可能去管别人的家里事。
“夏总那个人……”杜谨言摇了摇头,小声说,“王珊珊说了也没什么用吧。”
“哦,你总算是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吧。”纪凌瞥了瞥她,脸上似笑非笑,杜谨言微微红了脸,没有继续搭腔。
纪凌点到为止,很快转了话题,“可是王珊珊要是说了,至少我们都会知道,别人我不敢说,但至少我会在合伙人会议上提的。”
“合伙人都是独立核算,费用共担的,她是夏总团队的人,别的合伙人即使想管,未必能管得着。”杜谨言小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