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她能够听到自己深长的呼吸，缓缓地从憋闷疼痛的胸腔中绵延而出。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心脏的痛楚。
费明，你现在怎么样了？
……
过了几天，杜谨言决定独自去见韩晋。
她和对刘歌商量说，“我还是想一个人去问问韩总的意思，不需要你去汇报，韩晋如果想让你参与，你再参与。”
她不想让刘歌过多的参与，事关股份问题，总究是敏感的。
刘歌是公司的财务总监，理论上应该服务于全体股东。
尽管如此，刘歌还是提前向韩晋做了汇报，韩晋没有当时表态，只是淡淡地表示自己知道了。
那天杜谨言去拜访，直接去了韩晋的办公室。
秘书说，韩晋正在会议室开新产品的研发会议。
走廊上的百叶窗帘半敞着，能够看到他站在投影屏幕前，抱着双臂，聚精会神地聆听着项目经理的汇报。
天气渐冷，韩晋穿了件灰色的V字领毛衣，领口露出淡蓝色的衬衫领子，高挑的身材，清冷的气质，在一群年轻人中间，鹤立鸡群。
杜谨言停下脚步看了几眼，转身便去财务办公室，一边走一边心中感叹，她还记得第一次来麦迪卡公司，见到韩晋的情形。
那个时候，正是麦迪卡公司风头最劲的时期，逐利的资本、券商，中介机构如过江之鲫。
可不过是近一年的时间，一切都变了。
刘歌正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看报表，见杜谨言推门进来，扬了扬眉心，“不是说直接去找韩总？”
“在开会，刚才路过会议室门口看到了。”
“哦。”刘歌看了看手表,“是听说在开新产品的研发会议，韩晋说，疫情产品很快便是昨日黄花，在这上面缠斗没有意义。”
“你觉得谁会退出？”杜谨言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随手扔了手里的包。
“不知道，韩总没说，我也没多问。”刘歌说罢，扔掉手中的鼠标，冲着电脑，叹了口气，“哎，这个月的销售收入不能看了，一路下滑。”
“团队都散了，这是必然嘛。”杜谨言瞥了瞥她，提醒道，“这种情况对你们公司不利啊。业绩不好的话，买家会趁机压价的。不知道韩晋会如何想？”
刘歌无奈地耸了耸肩。
她早已经猜到会有这个结果，韩晋当然也知道，可无法狠下心来去铲除。
韩晋是聪明，但也是个技术男，不是不会杀伐决断，但从年轻时候就在一起玩到大的朋友，情分在，道义在，不忍心先下手而已。
韩晋开完会，就在会议室接待了杜谨言。
他显得有些疲惫，揉了揉额头，端着白瓷茶杯喝水。
“不好意思让你等了，咋开了新产品研发会议，讨论得久一点。”
杜谨言摇了摇头，说没关系，简短地将并购的消息向韩晋说明了。
她知道刘歌已经说过了，自己来也是走个形式。
听了杜谨言提到了中和集团和亚龙集团，韩晋嘴角掠过一丝微笑，“也好。”
他顿了一顿，又说，“地产公司资金雄厚，有多元化投资的想法并不错，这的确是个机会。”
“好的，韩总，我帮你联系魏总，你们可以见个面聊聊。”杜谨言说。
韩晋摇了摇头，“我会向董事会报告这事，然后确定谈判的人员，等确定好了，再和你联系。”
“……”杜谨言惊讶了，这不是她所事先所想到的结果。
“你的意思是你不参加谈判，也不关住麦迪卡公司的后续股权变更？”她又问了一遍。
“是的，我放弃了。”韩晋说，旋转着手里的白板笔。
“放弃？”杜谨言蹙眉。
“嗯，麦迪卡公司的股权我会做出转让，只要价格符合市场要求，都没有问题。”他说完，极淡地笑了笑，“比我更着急想卖个好价钱的，大有人在，所以并不需要我操心。”
第123章
杜谨言非常惊讶。
她悄悄地坐直了身体，倾向会议桌的边缘，睁大了眼睛注视着韩晋。
“你的意思还是想……另辟其他途径？”她问。
一缕冬日的阳光从他身后的大玻璃窗外投射进来，照在了韩晋半个侧脸上，他的眼睛里有一簇光微微闪动，但是很快又平息了。
“暂时还没有。”他沉声说道。
“我不是很明白。”杜谨言蹙眉：“上次不是已经说好了，要找人来收购吗？我觉得现在这个是个机会。”她把魏毅和苏斐的处境以及自己的分析，合盘托出。
韩晋静静地听着，未置可否。
“所以……我才会从中撮合。”杜谨言笑了笑。
“嗯，谢谢。”韩晋点了点头，低垂的眼眸看着手里的白板笔，眼睛里已经没有波澜。
杜谨言知道这是他思考了许久，困顿了许久，挣扎了许久，才做出的艰难决定，让一个公司的创始人在不到成立不到五年的时间中放弃对它的持有权，就像父母放弃自己的孩子的抚养权。
她联想到自己和许俊杰尚未了结的离婚官司和许筱笑的抚养权，有些黯然。
“我还不是太明白你的意思。”
“嗯？”仿佛是看到了她眼中的同情，韩晋挑了挑眉心，微瞥了她一眼，弯弯了薄唇淡淡笑了笑，有一丝揶揄，“怎么会不明白？不像你的风格啊。”
“我的风格是什么？”杜谨言调整了表情，轻声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想知道自己在韩晋的眼中是什么样的。
“很通透。”韩晋笑。
“有吗？”杜谨言诧异。
“是的。”
“我可不觉得自己是这样的。”杜谨言有些惭愧，她怎么可能与通透挂上勾，如果能头看得通透的话，就不会像刘歌所说的那样，凡事拖泥带水，犹豫不决。
“其他不知道。在工作的事情上还是看得挺通透的，也可能旁观者清。”韩晋笑了笑，伸长腿，整个人有点懒散地斜靠在座椅上，“作为一个企业的财务顾问，你是能够敏锐地发现关键问题，而且也能够提出自己认为的解决，这已经是很好了。”
“这不是我作为专业人士应该做的事情吗？”杜谨言不禁失笑，“如果连这些都不能做到，那你作为企业的老板，还会认为我们有价值吗？”
顿了一顿，杜谨言的语气中流露出些许抱怨，“再说了，即使能提出自己的想法又能怎么样，在很多情况下，老板们并不爱听中介机构的建议。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
这样的事情遇到很多，所以现在的杜谨言，也只是按部就班地说一些场面上的建议。
这样为一个公司的前途操心，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老板最终的选择往往是需要平衡众多的利益，所选择的方案与否无关，也与他们自己的想法无关，他们只选眼下最合适的。”韩晋看着她，又自嘲地笑道：“怎么样？现实中大部分人就是这么急功近利，目光短浅。”
杜谨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不能够同意韩晋的观点，也无法反驳，不用说出来她也知道，韩晋应该是权衡了许多，挣扎过的多次，他现在的选择一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那麦迪卡的股权你真的放弃了？”杜谨言问。
“嗯。”韩晋点了点头，深吸了口气，“我会全额转让我的那部分股权，从麦迪卡完全退出。”
“是吗？”杜谨言还是有点疑惑，刚才他还在这间会议室开新产品的研发会议，在抱怨新项目进行的不顺利，如果真的要退出，那这一切都应该与他无关了。
“不相信？”韩晋问。
杜谨言轻轻点了点头。
韩晋明白她眼睛里的疑惑，轻笑了一声，“你是想说新产品的问题？”他问，懒懒散散地笑，“说起来那也不是个新产品了，是我比较懒……”
他喝了口茶，用眼神示意杜谨言喝水，接着说道，“那是我在疫情之前就开始研发的项目，是一种生物试剂，在研发的过程中结果一直不稳定，后来疫情起来之后就忙着做立刻能赚钱的诊断试剂，这个项目就放下了， 现在疫情防控到了这个阶段，市场必然会回归到理性的状态，竞争也很大，不能只顾眼前。”
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睛，“不过我最近两年忙着赚钱的事情，专业上还是有点生疏了……唉。”他叹了口气，微微蹙眉。
“所以你是打算把这个项目做完了再离开？”杜谨言问道，有些怅惘，她似乎不能想象麦迪卡公司离开了韩晋，会是什么样子。
而且随着韩晋的离去，刘歌说不定也会离开。
“计划是这样的，不过，实在来不及完成也没有关系，留给他们继续完成好了，如果他们能够领悟的话。”韩晋笑了一笑。
杜谨言深深叹口气，没有去看他的眼中瞬间而逝的那一抹怅惘。
离开曾经白手起家创立的公司，尚未完成的心愿，而且，甚至能够知道自己离开了之后，公司的发展会完全违背自己当初创立时候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