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啊。”杜谨言微收敛表情，端正坐好。
“我们组晚上聚餐，我想请你一起参加……”洛华笑意盈盈，“毕竟我也是你带出来的呢。”
如今洛华升职为项目组组长，带着十来个人，能力凸显。
杜谨言想了一想，还是拒绝了，“不了，晚上我有事，你们好好玩……”
洛华“哦”了一声，表情有些失望。
等她快要出门的时候，杜谨言又叫住了她，“对了，亚龙集团今年要求审计进场时间比较早，其他组的人大部分在外地，我知道你那个组大部分人员都是本市的，到时候，能够抽出时间吗？”
“能啊，能啊。”洛华惊喜交集，眼睛里光彩熠熠，“我已经都问过了，我们组的人员一过完年就能赶回来，肯定没有问题的。”
“嗯，那就好了……”杜谨言在自己的表格上做了个记号，“那就安排给你们组吧，你对他们家的情况很熟悉……”
“是的。”洛华说，顿了一顿，扶着门框，又低了声音，诚心诚意地说：“谢谢，谨言姐。”
杜谨言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亚龙集团，工作量大，时间要求紧，会很辛苦，加油哦。”
洛华用力点了点头头。
等到洛华离开，杜谨言站在窗前玻璃窗前，抱着双臂沉思着看着远远近近的高楼大厦，默然不语。
……
快到下班的时候，杜谨言接到朱律师的电话，法院通知后天举行第二次开庭。
杜谨言拿着手机，一只手翻了翻桌上的台历，看了看日期，正是腊月二十八。
“看来，春节之前是无法了结了……”她叹着气对朱律师说。
本来想今年的事情在今年了结，没想到春节来得如此之快。
“但也是快了，”朱律师说，“我听说情况对我们十分有利，纪委和监察部门已经介入了苏城地产的贷款案，许俊杰正在接受调查，都不一定能亲自出庭，而且这种情况下，只要我们在法庭上提一提，是不可能会把女儿判给他的。”
杜谨言蹙眉沉默着，一刹那之间，内心百感交集。
朱律师见她没有回复，等了一会儿问道，“谨言，你是不是心软了？”
杜谨言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情，才慢慢地说：“没有，我只是想，人这一辈子还是要走正途，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她的语气中颇有唏嘘之意，朱律师怔了一怔，说：“好，我知道了。”
两天之后开庭，果然被朱律师猜中，许俊杰目前正在接受纪委调查苏城地产的贷款案子，无法亲自出庭，只得委托律师开庭。
朱律师在法庭上出示了许俊杰两次家暴的证据，包括医生诊断证明等，并说，“可以看出许俊杰的性格中有强烈的暴力倾向，把一个未成年的女儿留在这样的身边，是不利于青少年的成长发育的。另外，我想法院已经知道，许俊杰正在在接受有关部门的调查，这种情况也不适合抚养孩子。”
法官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性，虽然面容冷静严肃，眼神中已经流露出赞同之意。
开庭结束之后，杜谨言和朱律师并肩走出，朱律师胜券在握，心情颇好，笑容满面，和杜谨言说，这种情况，法庭应该不会征求孩子的意见，不会让孩子左右为难。
杜谨言却有些怅然，“不知道笑笑以后会责备我，没有给她选择的权利。”
朱律师脚步微顿，过了会儿才说：“谨言，你就是想得太多。”
第136章
很快就到了除夕。
在刘歌的一再挽留之下，杜谨言依然留在了刘歌家里过年，但是她在饭店订了一桌年夜饭，要招待刘歌和老杨一家老小。
晚上六点钟，刘歌夫妇带着孩子，还有刘歌父母，老杨的父母，加上杜谨言，一共八个人。
刘歌的父母原本就和杜谨言很熟，也从刘歌那里知道她的状况，所以一见到杜谨言就拉着她嘘寒问暖，老杨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对杜谨言十分礼貌客气。
再加上刘歌那调皮儿子一直在和爷爷奶奶插科打诨，四个老人在互相问候，叙述着各自经历过的疾病，气氛热闹，杜谨言才不觉得尴尬。
她坐在餐桌边上喝茶，眼里看着老人和孩子，刘歌这整整齐齐的一大家子，心中有点后悔没有叫许筱笑一起出来吃饭。
刘歌知道她的想法，特意走了过来扶着杜谨言的肩，在她的耳旁低声说：“你看你，我说了吧，让你叫上笑笑一起过来吃饭，多热闹，你就是不听，现在后悔了吧。”
杜谨言闻言轻轻摇了摇头，“算了，今年还是让她陪她奶奶吧，毕竟她是李金凤一手带大的，我还是得尊重她对奶奶的感情。”
前天从法院出来之后，她倒是想约许筱笑出来见见门面，但是许筱笑不肯，“妈妈，我知道你和爸爸在打离婚官司，这个时候我不想掺和进来，你也好，爸爸也好，都是我亲人，我什么也不想说。你就让我这段时间陪奶奶，她老人家身体不好……”
杜谨言无奈，只得随她自己的想法。
“我能怎么办？许俊杰也是笑笑的爸爸，李金凤也是她奶奶，我又不能跟孩子说那些……”杜谨言叹了口气，低了头继续喝了口热茶。
正好这时候饭店服务员开始上菜，她赶紧站起身招呼老人孩子是上桌落座。
射灯璀璨晶莹的灯光从包间的天花板顶棚上照射下来，每个人都眼睛里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欣慰。
……
夜里，纪凌按照惯例在纪明华的房间里陪着她。
老太太这几天精神异常得好，夜晚总是拉着纪凌说话，要说到很晚也不肯休息，一直和纪凌絮絮叨叨地说着她年轻时候的事情，那些故事纪凌从小已经听了很多遍了，说她的学习成绩是如何优秀，历来的考试都是名列前茅，“那个时候啊，学校里所有的老师都喜欢我，年年的奖学金，优秀学生会干部名单都有我的份儿，要不然我们这样的家庭出身怎么可能有机会能够留校……”
纪明华半靠在床头，语气温柔地述说着年轻时候的往事，家里上一辈是地主和资本家，家庭成分不好，她从小被人就看不起，只有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才能够博得别人刮目相看。
纪凌在一旁默默地聆听着，心不在焉地想，妈妈这一辈子要强，无非是因为童年的阴影，而这个巨大的阴影却是时代留下的。
她无法选择。
“小凌啊，我知道这么多年，你是心里一直怨我。”纪明华说着说着，忽然转过脸，凝神注视着她，枯瘦的手紧紧抓住了纪凌的手，“你一直怨我对你要求苛刻，不喜欢你……可是你要理解我啊，我们这些人啥都没有，只有自己，不依靠自己能指望着谁呢？”
“妈……我不怨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纪凌说。
“哎，你不怨我就好啊，那我就可以放心地走了啊。”纪明华说。
纪凌吓了一跳，连忙搂着纪明华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妈，你累了，时候也不早了，你赶紧睡觉吧……”
“还早呢，不睡觉啊，以后睡觉的日子还长着呢……”纪明华嘟囔着。
纪凌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没有再勉强纪明华去睡觉，只是去抱了一床被子放在床边上，“妈妈，你躺下吧，我在你身旁睡，咱们躺着说话。”
“好。”纪明华听话地点了点头，又说：“你帮我擦擦身体，再给我换件干净的睡衣。”
纪凌去打一盆水，给她擦拭了身体，又给她换了一套干净的睡衣，纪明华让她找来了一面镜子，她对着镜子照了照，镜子里面的纪明华，头发雪白，脸颊消瘦，但眼睛依然闪亮。
纪凌照顾着纪明华躺下，自己也躺在了纪明华的身旁，就像很小很小的时候，她挤在爸爸和妈妈中间，搂着纪明华的脖子听她讲童话故事，白雪公主，小红帽，……
她记得还是很小的时候，纪明华会用非常温柔的声音，给她念安徒生的《海的女儿》，“在海的远处，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同时又是那么清，像最明亮的玻璃。然而它是很深很深，深得任何锚链都达不到底……”
当讲到美人鱼公主变成了海水泡末，小小的纪凌忍不住流眼泪，纪明华会亲吻着她的小脸蛋，说：“哎呀，傻孩子啊，这都童话故事啊，不是真的……但宝宝你要听话啊，你看，当孩子调皮捣蛋，不听爸爸妈妈的话，爸爸妈妈会伤心流眼泪的……”
懵懵懂懂的小纪凌用力点了点头，“我听话。”
纪明华大笑，又温柔对她爸爸说：“瞧，咱们的小凌是天底下最善良听话的小姑娘。”
多年以后，纪凌在那篇《海的女儿》的里看到：“……我们无形无影地飞进人类的住屋里去，那里面生活着一些孩子。当我们飞过屋子的时候，孩子是不会知道的。当我们幸福地对着他笑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在这三百年中减去一年；但当我们看到一个顽皮和恶劣的孩子、而不得不伤心地哭出来的时候，那么每一颗眼泪就使我们考验的日子多加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