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当归见这个人说话如此不客气,便知道他不是个好打交道的,而秋生又瑟瑟发抖,显然很怕他。
陈当归便清了清嗓子,朝着男人微微一笑。“见过这位爷,秋生哥是带我去见牛班主的,班主让我办完事儿就来寻她,不知班主在什么地方?”
听说陈当归是来见牛班主的,那人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上下打量她,似乎在评估着物品的价值。
陈当归僵硬的站在原地,没有当面反驳什么。
好在那人也不过是打量一圈,眼光之中并无邪恶的眼神,陈当归这才松了一口气,那人道:“既然牛班主见你,那便去寻她吧。”
说着又瞥一眼秋生,“把人赶紧领进去,这里还有很多活等着你,莫要偷懒。”
秋生连点点头,头恨不得磕到胸口去,谨慎小心,像个鹌鹑一样:“是,邱师傅,我这就去。”
秋生巴不得立刻滚开,带着陈当归穿过小门儿,进了一处偏院。
比起外面的嘈杂纷扰,这里安静的诡异。秋生却早就习以为常,走到堂屋口,往里看了看,进门之前在身上拍了两三下,整理了一下衣衫,才跨了右脚进门。
陈当归没有跟着进去,低头看了看着门槛,若有所思。
“班主,人给您带来了,要见见吗?”
牛班主正在屋里描眉,听了这话手里的笔一顿,放下手中的眉笔,撩开帘子走出来。
不过半日功夫,牛班主又换了衣衫,上午见她时,穿的是墨蓝色的氅衣,这会儿换了一件多子多福的石榴色氅衣,脚下的莲花鞋头,随着她的走动,上面的珍珠轻轻颤抖。
但哪怕是颤抖,都自有一派规律,陈当归看得有些惊讶,这走路的姿态,必然练过。
牛班主看见门口的陈当归,表情微妙的变化了一下。她招了招手,陈当归这才小心翼翼的抬起右脚跨进去。
“秋生,去上两杯茶。”她这般说,陈当归却并不敢轻易坐下。
她有些局促,还没有想好自己这个身份应该有什么样的举动。牛班主示意她坐,她才敢在下座坐下。
牛班主发现这姑娘的眼睛没有到处乱瞟,看人的时候清澈的很,可见不是心眼多的。
想起她险些被王春花骗去,也是个单纯的孩子。
单纯也好,她不想给自己弄个惹祸的头子进来。
“你阿兄安葬好了?”
陈当归点点头,“多谢班主出手相助,兄长已经入土为安,班主的大恩大德当归无以为报,还请班主任收下当归,当归愿意当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听到这话,牛班主并没有立马答应,而是继续打量陈当归。
陈当归内心有点忐忑,她现在还弄不清楚牧野为什么让她到戏班里来?
但既然来了,就得硬着头皮留下,不能让人产生坏印象把她赶走。
正当她想着要如何开口,让牛帮主留下自己的时候,牛班主开口了,“听你说话的语气,像是读过书的,不是粗野丫头?”
陈当归愣了一下,万没有想到她会说这个,她僵硬的点点头,“我父亲曾经读过书,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不过是个童生罢了。我跟着父亲学过两年字,读过两本书时,仅此而已。”
牛班主惊讶,没想到还真是个读书,她想了想,对陈当归道,“你去那桌上,将那戏本子拿过来,读给我听听。”
陈当归拿起戏本子,上面写的是繁体字。认是认得,但不会写。
那上面龙张凤舞写了四个字,《游园惊梦》。
陈当归对别的戏剧不是很了解,可是游园惊梦实在有名,她就算不懂这些,也听过这戏剧的名头。
翻开一看,里面全是一版又一版的繁体字,陈当归看着眼睛有些发花,倒也勉勉强强读出来。
牛班主听着她语速轻缓的读完第一版,便点了点头,“是个好苗子,可惜了。”
陈当归暗自诧异,什么好苗子,什么可惜了?
牛班主想了想,问她:“你今年多大了?”
陈当归刚想说二十六,又憋回去。咬咬牙,厚着脸皮道:“十六了。”
听到这个答案,牛班主更是叹气的摇了摇头,“过了岁数,真是可惜了。”
见陈当归一脸不解地看着她,牛班主笑笑没有解释,只是对她道:“你若当真无处可去,便留在我这儿做个打杂的,你欠我那些钱,我也不当卖身的银子,只当你向我借的,我每月给你开八百文工钱,一月扣掉五百文,剩下的你存着。这里包伙食住宿,发两身衣裳。你欠我十五两银子,什么时候还完,什么时候你再走。”
陈当归听见这句话,露出一个懵懵懂懂的表情,呆呆点了点头,任由她安排的样子。
牛班主见她这模样,又是一声叹息,“你这丫头,也不知是谁家养出来的,怎么对这些俗物一窍不通的样子,也难怪王春花差点将你哄骗去。行了,秋生,带着她去寻六娘,先安顿下来再说。”
陈当归就这么跟着秋生出来,二人才出了院子,便听见前院开始敲锣打鼓唱戏。
陈当归第一次听到这戏曲腔调,难免好奇:“他们唱的是什么?”
秋生疑惑:“《一捧雪》呀,你没听过?这戏可有名了,城里好多达官贵人都跑到咱们四喜班,专门来看这出戏。可惜了,唱的最好的是咱们牛班主,只是牛班主到了岁数,这嗓子不比从前,否则哪里轮得到阿良他们在外头唱起来。”
陈当归不了解戏班子里的道道,只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没想到秋生却被勾起了话头,一边领着她去寻人,一边对她道:“你也是运气好,碰到咱牛班主,不然今日你被那王春花骗了去,一辈子可就毁了。你放心,咱戏班里的人都不错,会照顾好你的,你就安心在这待着。就是那个邱师傅,他脾气不好,为人严厉一些,你顺着他一些,莫招惹他就行。”
陈当归好奇的问:“王春花到底是个什么人?”
秋生见她全然不懂,对着她叹了一口气。“你这小丫头,怎么不谙世事的样子?王春花是城里有名的暗娼婆子,你在那一块卖身葬父,不是自寻死路吗?我跟你说,就我知道的,王春花手里沾染的人命,就有七八条。好些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落到她手里,都被折磨的不成人样。有些......”
秋生欲言又止,摇了摇头道:“你是姑娘家,不能听这些腌臜事儿,反正你记住一句话,碰到了王春花,切不可被她花言巧语骗了去,也一定要离她远一些。”
陈当归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王春花一定不会平白出现,她有什么作用呢?
她的样子看起来可不是那些路人甲NPC,路人甲的NPC模样都很普通,陈当归甚至记不住他们的脸。
可那个王春花的模样神态,实在是太有特点了。她没有坑到自己,接下来会做什么?
王春花回到院子里,进门就气的直骂娘。“翠芽,翠芽,你这死丫头又去哪儿了?没看见老娘回来了吗?怎么连杯茶水也没有?”
她一阵叫骂之后,一个小丫头哆哆嗦嗦的从侧门进来,手里端着茶壶,恭恭敬敬的放在桌子上,并为王春花倒了一杯茶。
王春花连着喝了两三杯茶,这才缓过劲来,可日里的事越想越气,冲着翠芽就掐起来。
翠芽被掐得肉疼,可也只能含泪忍着,不敢反抗。王妈妈的手段她是清楚的,轻易就能让她生不如死。
连着掐了好几把,王春花的气才顺了一些,恶狠狠道:“去,把王七给我找来。”
翠芽要听到这话更害怕了,站在一旁不敢动,王春花气不过踹她一脚,“你这蠢货,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让你去找人,呆站着干什么?去啊。”
翠芽连滚带爬的站起来,往门外去寻人,比起王妈妈,她更怕这个王七。
这个人面丑心黑,手里沾过人命,这院子里的几个姑娘,都被他糟蹋过,手段可狠了。
自己要不是年岁还小,王妈妈又留着她另有安排,她只怕早被王七祸害了。
翠芽一边走一边擦眼泪,不知道这苦日子何时是个头。
王七刚从赌坊回来,今天手气好,赢了一点小钱,迎面就撞上翠芽抹着眼泪出来。
他顿时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臭气哄哄的拦住翠芽的去路。“哟,小丫头,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告诉哥哥,哥哥替你出头。”
他那老样子,做人家爹都年纪大了,偏偏厚着脸皮唤人家妹妹。
翠芽害怕的后退两步,头都不敢抬,紧张道:“妈妈在叫你呢,找你有急事。”
“她一个老鸨子,能有什么急事,还是妹妹的事要紧,来,跟哥哥说说,有什么委屈的,哥哥替你出头。”
他伸手去拉翠芽,抓住她的小手便不肯放。翠芽使劲想抽出来,她越是反抗,王七越是兴奋。
大约是听到王七的声音,王春花气急败坏的从屋里出来,指着他就骂。“不要脸的老王八,这也是你能碰的,知不知道我留着她有大用,赶紧给我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