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是铁观音!”
“我看是松萝。”
“是白琳吧？”
…
同学们七嘴八舌，胡乱猜一通。不只这余庆镇，整个爱棠县皆山多田少，桑麻被陇，茶笋连山。今年辟南山，明年辟北山，茶种得多了，种类也繁杂。当地又有土话俗称，陈天明都有些听不懂了，与他自南洋学到的家乡茶，全不是一回事。
葡萄呷一口茶入口，细品，轻声念出，
“黄金桂。”
“哎呀，这位同学好品味，一品即中。”只见茶场场长拍手大呼。
葡萄只觉羞涩，头埋得更深了些，默默喝茶，宇超和飞飞倒是激动得上窜下跳的。
陈天明望向洪葡萄，心下沉着几分，自向场长道谢。
需知这“黄金桂”以嫩梢制成，条索尖梭，芬芳优雅，乃乌龙茶中极品。场长是将这几个学生当贵客招待，才肯用这上等货了。
洪振声生前已借债度日，却绝不放弃享受。葡萄自幼陪父亲饮茶，什么好东西没尝过。父亲故去这许多时日，她才渐渐发觉，从前父亲说的她都记得，从前父亲过的生活，她都很用力很用力地背住过。
原来她曾多么努力地想要拥有一位父亲……
场长自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介绍这茶山历史种种，又说到今时今日的现状与对未来的畅享。同学们渐觉枯燥，纷纷走神儿溜号。
忽然叽叽喳喳飞到这堂前一只鸟，漂亮极了，白身黒腹朱冠，大家都被吸引去，连声称赞，
“真美啊，葡萄，是不是像我？”柳飞飞这孩子怕是真得了什么自恋症，又来了。
“呵呵，我看，倒更像陈笑薇同学。你看，体态优美、羽毛洁白，展翅之后飘飘欲仙。与陈同学优雅气质吻合。”陈天明欠句嘴，陈笑薇高兴地，就差把“沾沾自喜”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飞飞自然不开心，转过身对着葡萄小声嘟囔“她优雅，低俗的那面倒是藏得好，我呸！”
“柳同学是我们学校的文艺标兵，”陈天明自知又多嘴多舌地失言了，做惯了没正经的商人，这个校长身份还真不好担，忙像茶场场长介绍飞飞，紧找补。
“看过她跳舞，你就会知道，这是我们国家未来的舞蹈家，只能用清新脱俗，骄傲清高的白天鹅来形容她。”
哪个跳舞的孩子，不想当白天鹅？陈天明虽然自己都觉得，用那永远昂着脖颈的天鹅，来形容每天叽叽喳喳的柳飞飞，实在是胡说八道。然而飞飞算是高兴了。
“陈校长，那葡萄呢？她是什么？”飞飞忙问。
葡萄心想，这些女孩子是不是都有毛病，好好的人不当，非得让陈校长拿鸟来形容。但她倒也想听听看，陈天明是要怎么看她的。
陈天明怔了片刻，没有回答。
若真要说，他愿把葡萄比作凤凰，怕是只有凤凰能形容得了葡萄。
凤凰于飞，全不是这余庆的地盘能书写的故事。
下一章预告：秋运会。
欲知葡萄是否用努力搏得前途，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章 ：秋运会
“在这硕果累累的金秋时节，我们迎来了松州市秋季运动会的胜利召开！这是我市一年一度的体育盛会，也是一个青春与汗水飞扬的舞台！ 让我们用纯真的脸庞和跃动的心房，来迎接这一盛会！”
……
“首先进入我们视线的是国旗队！他们个个精神抖擞，意气风发！威仪又庄重，从他们炯炯有神的目光里我们看到了未来！看到了希望！”
……
“本次运动会以文明、友谊、拼搏、向上为宗旨，努力拼搏，勇攀高峰，赛出风格，赛出水平，充分展示个人风采，为各代表队增光。”
……
松州市西关体育场，刚刚建成不足半月。这次秋季运动会，是这个体育场的首场盛会，更是该市首次举行如此大规模的运动会，覆盖到了三区八县二十三乡镇。
第一次走出了余庆镇子的洪葡萄，一大清早就起来赶车，到了市区，马上就来到这西关，一切都是那么新鲜，那么兴奋，却又那么让人不安、紧张、无所适从。
深黄色的中巴车，头一回上去，就别提这巴士，坐汽车，她洪葡萄也是打那句话来了：真正的大姑娘上轿子——头一次。葡萄故意留在后头上车，觑着别人怎么上去，怎么坐，真好奇，真兴奋，她心里有个小兔子在蹦哒，又像是有个痒痒挠在抓弄，可真想像柳飞飞似的，又喊又叫的。
但她不能，她压住这份雀跃，安安静静坐在陈天明身后那个靠窗的位子上，眼睛一直朝着窗外看，看着车子开出余庆，开出爱棠，开到了这海角天边，在这一刻对她来说，真正的远方。
那车票长方形小小一张，半硬的纸壳，最上头写着“松州市公路汽车客票”，接下来写着余庆 至 松州，接下来是班次和座号、年月日与时间。右半边写着全票3元。两侧用红印泥盖着数字号，葡萄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这车票便是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一张纸。
晃晃悠悠一路颠簸，盘了多少道山，到了终点站，陈校长又带着他们上了一辆三轮车，载去西关体育场。那张票就简陋多了，白色薄薄一张纸，上头大红戳一盖，写着：
松州市交通系统统一，三轮车客货票，金额 伍角。
两张票，葡萄夹在自己的日记本里许多许多年，直到居无定所地过了半生，日记本早已不知所踪，票样都依然在她脑海里无法忘记，到了今天，还能清晰地画出来。
她都记在心底，那第一次离开余庆的悸动与晕头转向。
此刻，西关体育场，这夹杂着频繁吱吱杂音的大喇叭声，群众嗷嗷的叫唤声、欢呼声，巴掌都拍红了的清脆鼓掌声，嗓门放到最大的交谈声……葡萄只觉得震耳欲聋，更加晕了。
她一向觉得自己不慌不乱，稳重踏实。乡下话说“人精”。来到松州市区，才发现，原来这便是“世面”，这才叫“见世面”，自己原来就真的是那井底之蛙。
信心瞬间少了一半，葡萄知道这样可不行，自己是个“运动员”，马上要面对的是比赛。忙往台上张望，找寻陈校长的身影，人山人海的，却怎么也寻不见。
只见一队小孩儿的鼓乐队方阵敲敲打打走过去了，一队白衣白裤的彩旗方队走过去了，又一队穿着白衬衫红裙子的花环方队走过去了，
“这都是啥人？”跟葡萄一起训练的同学忍不住问。
“我们学校的啊，每天都训练，训练了一学期呢。”旁边站着市里中学学生回答。
“在最前边打大鼓那个看到没？那是我弟，实验一小的。”又一个市里的学生骄傲地补充。
葡萄照旧不言声，心里大概明白了，这松州市的学生，一直过着的，是跟余庆镇上的学生仔完全不同的生活。
陈天明让她风物长宜放眼量，眼光要放到这外面来。葡萄有些怕，但却感到自己的心在发胀，胀得非得装下这大世界不可。她懂自己，是再也不可能长久地留在那小镇上了。
终于舞龙舞狮队，伴着鼓声、鞭炮声，一路行过，尘土飞扬。大喇叭里洪亮的女声再度响起，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爱棠高中代表队。看！他们穿着整齐的服装，正向主席台走来。精神抖擞，充满生机，相信他们一定会以自己出色的表现为运动会增添新的色彩。”
下一个就是余庆中学了，葡萄感觉到了自己手心的粘糊，全是汗。她把两个手交叠，使劲儿互相掐着虎口，想让自己镇定，却做不到。直到闻见一阵熟悉的味道，想都不用想，是陈天明。那日陈校长在山上借给她的衣服，就是这味道，清冷的淡淡香气，不似草，不像花，说不上是什么。
“陈校长？！你怎么来了？”那个几乎不参加训练，过了个暑假甚至还胖了不少的队友，兴奋地问。
“又没有规定，校长必须坐在那看台的。我也来活动活动。运动会嘛，不就是要运动？我跟你们一起走两步。”
陈天明四两拨千斤。葡萄的心就这么定了。她琢磨着，陈天明衣服上的味道怕不是镇静剂，这么管用的。
只有六个人的余庆中学代表队，稀里哗啦，不知所以地往前走。大喇叭里却对着稿子念：“英姿飒爽，气宇轩昂。步伐整齐有力，声音清脆响亮”，真把葡萄逗乐了。瞧着那几个本来满不在乎的队友，此刻却变了样子，像是上不得台盘的毛脚鸡，全都紧张兮兮。
葡萄顾不得细琢磨，只听见大喇叭里又说：
“万里长空，任我们尽情飞翔！大地无边，让我们任意纵横！祝愿参赛的运动员能够在这届运动会上创佳绩！能够在我市运动史上谱新篇！祝愿本届运动会圆满成功！祝愿松州市的明天会更好！开幕式到此结束，请运动员、裁判员退场，比赛开始！”
一大堆各种各样的气球也不知道哪里变出来的，全都飘到了天空上去。葡萄想着，要是能拿下来几个，带回去给樱桃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