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这主意好。洪葡萄,还得是你!你怎么什么都想的出来呢?我这脑筋没有你一半灵光。”飞飞拍手叫好。
宇超却没这个心思,他只听到,自己办不到的事儿,陈校长办到了。闷闷地不乐意。
“他来做什么?”
“上回不是跟你说嘛,他要开车载我过江那头看脚呀。”
“那你这脚怎么还没好?”
“哈哈哈哈哈,章宇超你有病吧?看病能看了就好的?”飞飞不明就里,只顾着挤兑他。
“陈校长本来要借政府的那辆车来,可是昨天没借成。”
那年头这镇子上,哪有私家车,谁买的起啊。镇子上只有几个中巴跑长途,几个卡车被承包了去搞运输,得到那松州市区才能看到丰田皇冠或者苏联伏尔加的车,也都只能用来跑出租。有那么些人,学了开车,也只能借单位的车练练手爽一把。
“哎哟,那今天是礼拜天,政府那车应该没人用吧?”飞飞这会儿倒是明白。
“嗯,陈校长昨天说,今天他再来,说是跟保和堂的大夫也打过招呼了。这会儿该到了。”
葡萄往外张望,飞飞使劲儿夸着陈校长真是大好人,把学生的事当自己的事办。
“我们校长全能啊,他怎么连这个都会做?瞧瞧这搞得,比那店里卖得还好似的。”飞飞左右端详那轮椅,啧啧称奇。
“我也是这么说的,陈校长说只是说…”
葡萄想着头一日,她也这么问陈天明,陈天明眉头微蹙,眼睛倒还是眯眯笑着,只回答她:“人生很长,每个人都要经历很多事情。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也会惊讶于自己掌握的技能已经如此多。”
她很珍惜每一次听陈天明说话,那些话,像是校外补课,免费就学到了其他同学没有学到的知识。
葡萄想了想,算了,干嘛说给飞飞听,这课是独属于她的!
葡萄没有说下去,飞飞还在摆弄那轮椅,根本不在意她说了啥没说啥。宇超这厢倒已经是越听越气。
说时迟那时快,陈天明开着车就到了,
“哟嚯?这是凑齐了人,集体迎接我?”陈校长照旧笑眯眯,不紧不慢地。
“刚好我们来看葡萄呀,陈校长好!”飞飞一个箭步蹿上去,挽着陈校长的胳膊,就像对自己的叔伯。
葡萄准备妥当,陈天明扶着她往车上去,开了车门,葡萄正要坐,一眼看见宇超已经坐在了副驾驶的位子。
“你干吗啊?”
“我也去。”宇超直瞅着前车玻璃,人还在堵气,面容故作坚毅。
“章宇超,想蹭车回西岸是吧?切!直说不得了,摆一张英勇就义的脸干嘛?”
飞飞白他一眼,转头又挽住陈校长的胳膊,笑嘻嘻,“陈校长,那我也不客气啦~这车我也蹭定了!”
镇上孩子,不是总有机会能坐一回小汽车,这机会飞飞可不能错过!
陈天明拉着这花季少男少女一行四人,转眼到了那保和堂。但见店招摆于门头,下方又有繁体字写就的楹联,上联写“書田菽粟皆真味”,下联“心地芝蘭有異香”,两联写出中草药之妙,又道尽医者仁心。横批四个大字“惠風和暢”,乃讨个吉利彩头之意。
楹联一侧,挂着匾额,上书:祖传秘方。保和堂这秘方确有奇效,在余庆,乃至整个爱棠县都是名头响当当的。甚至都有疑难杂症患者从松州跑来寻医问药。
葡萄进得这医堂,老大夫捏骨矫正,又开了些膏药和内服之药粉。但按下不表,只说从这医堂出来时,飞飞和宇超还跟着,没回家。
“送佛送到西,我得把洪同学送回去,你们两个怎么说?”陈校长看看这俩孩子。
“我倒有个主意,陈校长,听说你把那洪家老宅重新修整,刚好完工啦,你带我们去参观参观呗~”飞飞摇晃着陈天明的手臂,又有了主意。
陈天明自然应允,几个人正摆弄着上车,迎面那陈笑薇走了过来。这保和堂前头那条巷子,正是陈家巷。
碰见了,就没有不跟上的道理,更别提,陈天明和宇超还向她提出了邀请。
几个人坐在车上,气氛微妙,朝着洪家老宅开去。
大门一打开,葡萄使劲儿揉了揉眼睛,这还是她洪家吗?
后院还没修好的时候,葡萄来过一次,可如今再看,已经又是换了天地。陈天明把那后院,做成二层楼。站在阁楼上可看到附近一片宅子,高墙青瓦,如屏似障,层层叠叠,次第而开。各个厅堂间以天井相连,天井两旁的花墙上又以漏窗借景,墙外花草忽隐忽现。
“像是江南的园林!我爸爸带我去过苏州。”
“笑薇同学好眼力。设计的时候借用了江南园林建筑的手法,想在封闭中做出开放的感觉。”陈校长答。
飞飞蹦蹦跳跳地忙着四处参观,宇超却是早些时日就跟父母一起来瞧过了,本来是又崇拜又欢喜,今天心中藏了个妒忌鬼,一动都不想动,靠在那山墙上玩自己的手指头,眼皮也不抬一下。谁夸陈校长一句,他就要撇撇嘴。
陈笑薇觉着这跟在苏州逛园林简直一个样,一眨眼功夫也跑没影了。这阁楼上就只剩下陈天明和行动不便的葡萄。
本应是冬季了,余庆的温度还像夏末秋初,葡萄穿了一件葡萄紫的粗布衫,头发已长到了差不多肩膀的位置,微风吹过,发梢跟随风动,陈天明看着她在这美景里,倒像是一幅画。
“洪同学觉得如何?”陈校长清清喉咙,问出一句关心已久的问题。
“又凝重又轻巧,又端庄又俏皮。”葡萄认真思考,把能想到的形容词全都用上了。
陈天明呵呵一笑,“倒不是让你点评这宅子,而是…我想知道,这宅子改得,你还满意吗?”
“我?”葡萄心想,我满不满意有什么用,房子再也不是我的了。
“终归是你家。开工半年有余,每一天,我的感觉都仿似像个建筑师,在给客户盖房子。”
葡萄咯咯笑起来,陈校长这话说得又古怪又有趣,这宅子还真能姓回洪是怎么的?
“我很喜欢。很敬佩你。”葡萄话不多,可陈天明的心熨帖了。没有缘由地,像是就在等这句肯定,这工就没有白做。
这一长一少两个人,性子是极相近的,都不是那种大嚷小吵的人。俩人继续轻言细语地聊着天,聊这宅子,聊葡萄的脚伤,聊云起时眼下的局面,还有葡萄毕业去向……像是老友一般。
陈天明说话一向让人舒服,他言语间的天南地北也始终让人钦佩向往。葡萄忽然觉得风都变得很安静了,天地间像是只剩下他们这俩人儿,如堕云端地谈天说地。她不知为什么,想让这一刻能永久地延续下去,又或是让时间就停在这里吧。
宇超倚着山墙,仰着脖子往上看那阁楼上一老一小两个人,眼睛气得通红。葡萄从前只爱跟他说话,如今却有了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对手。
而那阁楼楼台的柱子后头,还有一双眼睛,是陈笑薇。一场对话,她全听了去了。
就在此时,只听着章妈妈的声音飘了过来,人未到声先至。
“我听着这院儿有孩子们的声音,是不是柳家飞飞来啦?”
话音落了,章家妈妈才走到这后院儿来。
“章伯母~”飞飞蹦蹦跳跳到她身旁,甜甜地喊一声。
“我就说嘛。”章家妈妈搂住这个小美人儿,又抬头找陈天明,“陈校长,抱歉啊,我看院子门开着,自己就进来了。”
说话之间,才瞅见那陈天明在阁楼上,而他旁边,是很久未见的洪葡萄。
远处炸了一声雷,这时节的天就是这样阴晴不定的。院子里的几个人忙往那阁楼上跑。
葡萄望着这风云突变的天空,仿佛闻到了一股血雨腥风之气。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歹势,又要来了吗?
第三十五章 :光阴那样快
那保和堂的疗法还真有效,两个月没什么太大好转的脚踝,这几日已经舒服多了。
但葡萄依然按照计划的那样,坐在那竹轮椅上,让樱桃推着她,挨家挨户去要账。本以为乡里乡亲地住着,看着这样两个孤女来,怎么着也不会好意思不还。现实却远比想象困难得多。
赊的最多的也不过三四十块,大多数只有十几二十块,甚至几块钱。然而,这账却要得属实太艰难了。
你穷,他比你更穷。砸锅卖铁就是没钱,又能怎样?遇到个别凶悍的,还要一盆淘米水泼出来去障。啥是障?这洪家要账的俩女娃,此刻在他们眼中就是瘟疫,就是魔障。
太史公在《史记》中写那管仲的话,“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课本上学过,葡萄没有在意。如今这生活,却赤裸裸地教会了她这一课。所谓礼、义、廉、耻,在饭都吃不饱的时候,是顾不上的。
有样学样,葡萄也会了。带着樱桃去,坐在人家里不走,一辈子的什么脸面,全数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