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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成熟时_麦门小贞【完结】(51)

  “穿着内衣拍这种画?”母亲指了指墙上那张香皂招贴,葡萄第一支广告。

  “这次,是电视广告。”

  “哎呀!伤风败俗哟!这怎么能行?哪有好人家的女儿脱光了放到电视上给人看的?!”母亲急得直跺脚。

  “他们都说会一下子走红,就能赚大钱了。”

  “这个钱,赚不得!阿弥陀佛。”母亲眼朝着屋顶拜天公,也不知道天公能不能听见。

  ……

  -

  直到过了年,带着樱桃回余庆,上了长途车,母亲还不忘叮嘱葡萄,

  “这种广告,绝对不能做!”

  -

  那次模特大赛的选手,像是预料到了在这行会遇到的困境,都迫切地想要提升自己,很多都选择了进修,继续读书。葡萄却不能,她得赚钱。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在广州买一个三居室的房子,能有些存款,把家人接过来一起住。”

  那日她与厉冬至这样说。

  很多年后,那模特大赛的姐妹们,只有一个排在后头的,不服比赛结果,又去参加亚洲模特大赛拿了冠军,成为这个行当的开山鼻祖之一。

  其他人,有的生了双胞胎做全职太太,有的得了乳腺癌去世,有的回头继续打篮球退役后当了教练,还有的人到中年在视频app当上了妈妈网红……

  很多人都想要当演员,却始终没有把这条路走通。而阴差阳错地,只有她洪葡萄成了明星。

  而那一切,都是从此刻的犹豫不决开始。

  即使以后多风光,都忘不掉这一瞬选择时,无比的煎熬啊…

  第五十四章 :妈妈,你会认出我吗?

  电话打到武校,学校又找到教练,教练再通过陈天明的老表找到葡萄住所。辗转得知噩耗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

  如何去的长途车站,如何回到的余庆,进了镇子一堆人围过来都说了些什么,周遭都有什么声响……

  像是有个屏障立在那里,都被隔绝了。

  她麻木地重复着十五岁那年已经做过两遍的事,有条不紊,一言不发。

  甚至对自己的一步一趋也没有感觉,全凭本能。洪葡萄丧失了感知力。

  -

  白天每一分钟都在忙活,晚上抱着樱桃瘫跪在母亲的棺前。

  从此,这姊妹二人是孤儿了。

  一定是有什么东西搞错了。这一切都不真实。苍天还有眼吗?!

  -

  母亲带着樱桃从广州回余庆的大巴车,在快要到达的山路上,与迎面开来的油罐车撞个正着,整个车子烧了起来。

  车内乘客撞了头的,卡了腿的,流着血的,也顾不得了,拼命往窗口挤着逃命。

  母亲抱着樱桃跳窗,一个火球扑过来,又把母女二人弹进车内,小樱桃的手被火灼了,瞬时血肉模糊。

  扑这手上的火,母女二人呛进许多烟,人昏昏沉沉的,再与旁人挤不了,拼不到那出口。母亲只得拼命护着幼女,等妈祖显灵。

  -

  樱桃是在医院醒来的,手上缠着纱布,旁人说是救火的队伍冲进车内抓准时机将她扔了出来,可那位武警却因此牺牲了。

  牺牲的,还有母亲。

  镇子上的人指着樱桃的脊梁,说原来洪家命硬的不是那洪葡萄,是这幺女啊。

  一个说你还记得那年吗?她几岁的时候,被工程车飞石砸到脖子,血喷老远,都以为会毙命,可结果呢?去医院缝上连个疤也没落。这命多硬啊。

  那个说,谁说不是呢,缝针不打麻药都没见她吭一声,一个小女生哟,啧啧啧。

  又一个说,我还记得呢,洪家这幺女去挖马蹄

  即:荸荠

  ,锄头拿不稳,挖到脑袋上,开那么大口子,邪门了,也没事!

  这算什么?那年,她不是上山被茶园的狗咬了?看茶园那狗可是退役的警犬啊!一般人两口毙命,她呢?打了两针又没事了!

  ……

  唾沫不饶人,从前喷给葡萄,如今轮到樱桃。

  女孩子是不能这么坚强的。

  家里穷,就应该去挖荸荠劈鱼篓贴补家用吗?你可是个女孩子啊。

  挨了针,竟然不哭?你可是个女孩子啊。

  遭了难,怎么挺过来活下去了呢?你可是个女孩子啊。

  一个女孩子居然做男孩子的事,那就是你的问题。

  -

  葡萄一直以为是自己命歹,才总是处于那流言之上。直到樱桃长大,才一语点醒梦中人,这细妹对她说:

  如果是耀宗活着呢?如果耀宗做了这些事呢?你以为他们也会这样糟蹋耀宗吗?

  不,他们不会。耀宗,可是洪家三代单传的男丁。

  -

  余庆当年的宗亲文化中,老人讲话还是有份量的。族里长辈出来发了话,至少在这丧事中,再没人敢难为这两个孤女。

  洪葡萄行尸走肉一样为母亲办完丧事,瘦成竹竿的一个人儿,又缩了半条命,游魂一样。飞飞看着葡萄心疼死了,

  “葡萄,你说句话啊,哭两声啊,你不要这样,吓死人。”

  樱桃有样学样,蹲在一旁也不吭声。只在深夜,躲在被子里头哭。镇子上的人说她扫把星命硬,她都听到了。

  从前长姐被人传闲话,姐姐都忍了去,不吭气。她不一样,每次听到,她都要去辩驳,人说什么她都要讲回去。

  “讲讲科学,我小学还没毕业都没有你这样愚昧!”

  可是长姐不言语,她没有依凭。夜深人静,自然会想:妈被我克死的吗?都是因为我吧!

  下葬当天夜里,她又躲在被子里抽泣,叹息。葡萄却不知道怎么的,终于清醒过来。

  “樱桃,你为什么哭?”

  “家姐!”樱桃扑进葡萄怀里嚎啕起来。

  葡萄抬头望着这屋子,怎么这样熟悉?又是这么陌生?那雕梁画栋,这是哪里?

  啊,是老宅。不对,老宅是陈天明的家了!

  “这是哪里?我们怎么在陈校长家?”

  葡萄怔忪,眼神直愣,满面茫然。

  樱桃感觉姐姐不太对头,小手抹了把眼泪,摇了两下葡萄的胳膊,

  “家姐,你怎么了家姐,你别吓我,妈没了,你可不能再出事啊!”

  樱桃又哭。葡萄想起来,妈没了,妈没了……她感到心脏疼得如超速掉进无底黑洞之中,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妈,妈没了,”葡萄深吸一口气,“可我们怎么在这里?”

  “妈,妈的丧事在这里做的。”樱桃怯怯望着姐姐。

  葡萄扶着细妹肩膀,咬牙起身。沿着房子走,这是厅堂,那是书房。

  一整排墙面的书,喏,这就是樱桃说只看了一个角落书的地方。葡萄恍然大悟。

  她不知道那“云起时”早就关了铺,更不知道陈天明离开前,付了十年的工钱给母亲,请母亲代为照管这洪家老宅。

  她不知道因此,留在镇子上的母女两个是如何始终被外人侮辱,又传了多少她的闲话。也不知道隔壁宇超爸妈早已搬到了福州去,从此章家消息也只有传言。

  她不知道樱桃在学校被小孩子们讽刺挖苦,只得放了学就窝在老宅看书。她不知道她在广州苦捱,母亲和樱桃留在老家更加酸楚。

  母亲没有对她说,也不许樱桃和飞飞对她说。家里需要钱,她赚的那些哪里够,全靠陈天明给的这管家费用贴补。

  这是葡萄人生里,头一遭感觉到她爱母亲,却是在母亲下葬以后。

  来不及了啊,再也没有妈了。

  不习惯把爱挂在嘴边,简直想都没想过。她疼耀宗和樱桃,却从没考虑过与父母是什么样的感情。

  爸妈就是爸妈啊。

  对母亲,她怨过,怪过,伤心过。她不满母亲的懦弱,心痛母亲的糊涂,她期待一个柳家妈妈,陈家妈妈,章家妈妈,或是学校的老师们,那样的母亲。

  可是自己的亲妈如今走了,心怎么被剜去了大半呢?

  原来那就是爱。

  春节在广州陋室之中,所能记忆起母亲的都是背影。一直在忙活,尽自己所能地想要把女儿灰败的生活归置出点积极的色彩。

  母亲留了孙悟空坐像在广州,嘱咐她早晚要上香,不要不信神佛。

  母亲说,人得信点什么,心中才有念想。

  母亲说……

  葡萄伏在地上,好疼啊,她揪着胸前衣襟,眉头紧皱。这心疼得,原来这感觉就是:要了命。

  曾经以为狭隘自私、懦弱无能的母亲,在去看望长女后回家的车上,于大火中一心护佑着幼女,故去了。

  她是个母亲。

  一生结束,葡萄想不出另一句话能描述她,因为她的一生从没为自己活过哪怕一天。

  一个女人凭空而来又凭空消失的一生。

  -

  家乡是个十足伤心地。不能回望。

  把洪家老宅托付给秀琴婶儿,甚至跟飞飞都没打个招呼,葡萄带着妹妹,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回到广州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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