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的快乐中掺杂着许多的计划与盘算，变得不再纯粹。不比初恋时与家中帮佣那女儿，当时喜欢得那样真挚，不加杂一丝一毫的自私。
赵永生也问自己为什么会对洪葡萄聊起了这么多？这全不是平常的他。
他仔细端详着葡萄，与他那位初恋确实有三分相似。南国人与台湾人长得像不足为奇。都说男人总是忘不掉的就是初恋，可见此言非虚。
可是他还有什么真感情吗？怕是在十四岁那年离开台湾起就再也没有了。能对葡萄生出一些少年时代的移情，对他来说已经是十分珍贵的了。
葡萄听着老板在自己面前自曝家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但心底却生出更多的同情心。
同情归同情，却也唏嘘，他那样恨他父亲，如今却活成了他的父亲。
“这行这样好赚吗？”葡萄看着这房子，转移话题。听说老板家在西关，这定是别址了，而这另外的豪宅也必定不只这一处。实力非同凡响。
赵永生干笑两声，倒也不隐瞒，
“我在香港还有两家上市公司，做地产和食品加工。你不知道？”
难怪刚入行的那些靓女，人人想引起老板的注意，葡萄从不参与八卦，老板这企业王国，怕是这公司只有她还被蒙在鼓里。
这人身心受伤，立志与家族脱离，最后竟真的成功了。葡萄面容流露敬佩之情。
“所以说，人要有梦想，”此刻，有帮佣阿姨穿着白色制服推着餐车进来，看着颇有年纪了，却梳着一条长长麻花辫，葡萄见她把一道道精美菜肴摆上桌。
后来她才知道，这阿姨是自梳女，因为烧菜手艺一流，赵永生从香港带来的，是他最珍惜的厨娘。把她安置在这处房子，可见赵永生对此地的重视。
“陪我吃个饭吧。”赵永生话讲得客气，葡萄无法推辞。扫了一眼，看那桌上摆着的都是粤菜。
“本想做一些闽南佳肴，可是我，”他干笑两声，“你也知道，时间有限。”
“刚才说到哪里？”赵永生摆出生意姿态。
“你说，人要有梦想。”
“哦对。人啊，这一生哦，不知道会走到哪一步。所以，不要给自己设限。机会到来的时候，一定要抓住。”
赵永生给葡萄的餐盘上夹一筷子清蒸石斑，
“机会很快就会溜走，机会的耐心很有限的哦。”
葡萄听得出他的意思，他是说他的耐心没有那么大，让自己不要再拖沓。
“那你呢，赵生？你现在还有梦想吗？”
赵永生愣住，他已经很多年不再想这个问题。
赚钱，赚更多的钱，不停歇地去赚钱，这就是他的生活。他没有再去想“梦想”，也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谁敢问呐？
嘿，洪葡萄敢。
赵永生想了想，忽然笑起来，那个笑容从他嘴角漾开，往上蔓延。些许勾引，些许挑逗，还有一星半点的真心。
怪好看的。葡萄想了想，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真笑。
“醒掌天下财富，醉卧美人娇膝。这就是我的梦想。”
赵永生边说着，眼神顺着葡萄的身体一点点往下，葡萄感到自己的心不知为什么突突突地猛跳，脸颊烧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赵永生放开了声，大笑不止。没想到这女生在这圈中这样久，还如此单纯，瞧一眼就能害羞的，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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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永生送洪葡萄走出来时，葡萄才看到厉冬至竟一直等在外头。正靠在车上拿着两枚叉烧包填肚皮。
嗬！身段柔软，最佳员工。
看到老板出来，冬至忙把包子整个塞进嘴巴里，在身上抹了抹手，给葡萄开车门。
车门已经关上，冬至刚把钥匙塞进去正要点火发动车子，听见赵永生敲车玻璃。
葡萄摇下车窗，
“你有在交往的男朋友吗？”
“没有。”葡萄未加思索，脱口而出。
“那就好。有什么关系，自己要整理清楚。”
走出了那间房，赵永生又变回了日常那个冷悍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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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往家中开去，这话让葡萄心中憋闷。
即将踏上的，是一条怎样的路，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
第六十三章 ：宇超 （加更！）
香港铜锣湾百德新街左近，章家旧宅。
叔叔婶婶赶在97前移民去了加拿大。爷爷不去，爷爷说，他二十二岁偷渡赴港，一生远离故土，无止境颠沛。如今已年逾古稀，再不要走了。
“我还能有多少年可活呢？死要死在中国。去洋人的地界做什么呢？语言也不通，吃也吃不舒适，朋友也没一个，以后变孤魂野鬼吗？”
明明身体还硬朗得像是才过五十岁，爷爷却这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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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觉得这公寓逼仄狭小，如今只剩下爷爷和宇超，第一次觉得它空荡荡，这么大。
叔叔一家搬走后，祖父得以全凭自己做主。将室内重新装潢一新，古朴而雅致，甚至让宇超想起陈天明翻修过的洪家老宅。
大学毕业，学成返港的宇超住去了叔叔婶婶从前的卧房，从那窗口望出去，能看到太平山上明星的豪宅。
据说这一带，是全世界租金最贵的地段，真是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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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年纪小，只顾着读书，从未与爷爷深谈。如今终于有的是时间了。
祖孙俩多出很多独处的机会，每天清晨他陪爷爷一路行山，晚上放工，每一天都会准时回家陪爷爷一起晚饭。
如此这般，宇超才知道爷爷竟是深藏不露，做股票赚了些钞票，头些年又拿了这些钱去炒楼，最近又突然全部卖出，赚了不少钱。
没有赶上不久后的楼市大跌，爷爷不是一般人。
殊不知，那一代赴港的人，一早学会如何生存，任谁都有颇深城府。爷爷玩笑说他没能成为李嘉诚，已经很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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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总是愁眉不展，今天却看着格外兴奋。为了什么？”
周末清晨六点半，爷爷刚醒来，走到客厅，却看到这孙儿痴呆呆站在妈祖像前来回踱步。
宇超欲言又止，挠挠头，坐回沙发上。他不知该如何向爷爷开口。
爷爷递给他一大杯黑咖啡，
“你这份工我看不做也罢，这么伤身体，每天晚上都要熬夜，子时丑时是造血的时刻，不睡觉怎么能行？身体迟早要搞坏。”
爷爷在香港住了半辈子，依然保持着余庆人的老习惯，笃信着很多传统风俗，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也依然是要拜天公。
“昨天我已向公司辞职。”
“哦？怎么突然想通？从前不还说要为了中国动画的崛起而奋斗吗？年轻人的诺言啊……”爷爷摇摇头，“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轻许愿，放弃地又那么快。”
爷爷呵呵笑。
“我想给阿公讲一个故事。是我在余庆的生活。或者说，是爷爷所说的，一个关于坚持的故事。”
宇超终于鼓足了勇气开口。
爷爷时髦得很，每天看电视新闻读报纸，连孙儿的工作他都能聊上几句。祖孙俩讨论过很多未来与现在，世界局势或科技进步，却独独没有谈论过那些旧时光。
爷爷以为那些个从前全部的生活，早已在儿子儿媳的信中、电话中知道了，无需再问。宇超却是因为不敢回望，只能只字不提。
这老人家早已经活成了老精怪了，笑眯眯地看着宇超，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洪葡萄”这个名字实在太容易记忆，他忘不掉，从前总听儿媳抱怨。
自从宇超来了香港，这名字倒也从儿媳口中消失了，他本以为宇超已经忘记了那少女。
“你要跟我说的不是余庆的生活，而是余庆的少女。”
宇超看着爷爷这张面孔，觉得那气息颇为眼熟。他在记忆中寻找了半天，忽然如梦方醒。
这气息明明就是当日的陈天明，那个什么都能看透的陈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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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超将过去的一切，他的痴心，他的背叛，儿时的好时光，长大后的苦恼，他在土地公面前的誓言，东京的偶遇，还有那些信件都向爷爷娓娓道来。
“刻骨铭心的爱，伤心欲绝的误会。”
絮絮叨叨一个早上，爷爷一句话就给他做了总结。
“阿公，你字字珠玑。”
“每个男人年轻时都经历过这样的一段，永远是心底的痛。可是与之生活的却偏巧是另外一个。”
爷爷爷想了想，自己又改口说，“或是另外的几个”。
宇超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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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回大陆工作。事实上，已经找好了工作。去广州。”
“为了这一株红葡萄？”
“除了她，还能有谁？”
这样念念不忘。爹娘都不顾了，只为了这一人。爷爷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那么，她也还念着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