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上哪里说理去？我从前做那个的时候都没有被抓到过。没想到从良上了岸，却进了局子！”
她用袖口抹眼泪，虽然那眼泪早在二十岁就哭干了，如今是一滴也流不出来。
讲话已经相当直白。葡萄心中慨叹。
时间流转，依稀还记得当日郑家阿姐被族长赶出村子时，她脸上的愤怒、羞愧和心碎。可是时至今日，经历了这许多许多人生的不堪，她的字典里再没有廉耻二字。
“那你如今在这里做什么？”丽红姐问。
郑阿姐浅笑一下，
“这位大姐，你说我站在这街上还能在做什么？唉，身无一技，我一个女人，能换钱的还有什么？”
哎呀！葡萄和丽红姐双双心里一惊。对视一眼，得赶紧走了，非走不可。这样的人万万不能沾在身上。她已走投无路，只要能活命，什么事情都能做。
葡萄从小皮夹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这包钱是她今天刚收到的一笔广告费，数目颇大。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郑阿姐嘴里推辞着，却一下子把信封搂在怀里。打开信封口一看，也倒吸一口凉气，竟是这样多。
“给你这些钱是念在一场乡亲的情谊上，但是我没有照顾你的义务，拿着这点钱也能做一些小买卖了。何去何从？你自己思量吧。但是有一条你记住了，我有的可不只是钱，你哪一天到处去跟别人乱说，你可就再也没办法站在这街上了。”
葡萄笑着，脸上有明媚的光，那样的好看。
郑阿姐晃了神，从前觉得自己是东岸一枝花，怎么没发现这洪家的女儿生得这么美呢？
可是葡萄的眼里有寒冷的光，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格外认真，而且冷酷，听着让人直打哆嗦。
“哼。别说站在这街上，恐怕再也站不起来了。”丽红姐顺着葡萄的意思，再补上一句。
“哎，哪能呢，哪能呢。葡萄这样的大善人，我能去跟别人说什么？”
“不要叫得这么亲热。从前我们连话都没有讲过，你不会忘了吧？你不认识我，今天也没有见过我。可记住了？”
郑阿姐心里明白了，这洪葡萄是怕自己沾上她。
她心中掠过一丝丝苦笑。若是从前，这该是多么伤自尊的事情啊，如此被人嫌弃。可现如今？算了吧，能保着这条命已经实属难得。自尊？值几个钱？
她不住地点头。葡萄再也不理会，转身跟丽红姐一起朝着自己的车子走回去。
一直到车子开动了，葡萄的心才定下来。
真可怕呀！
刚才面前的那个破衣烂衫的人，是郑家长女，是这个年代这所都会中无数个女性，也可能就是她洪葡萄自己
葡萄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件飘逸的真丝长裙，感到后怕。
走在悬崖边上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跌落。她不能再站在那里，她得往平坦辽阔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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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剧拍摄快要一个月的时候，不知为何剧本开始频繁改动。
“导演，这是什么意思？再这样改下去，女主角已经不再是我。”
正在拍一个民国戏，葡萄饰演大家族千金大小姐，与在剧中与门当户对的公子哥儿谈恋爱。
扮演葡萄表妹的那一位演员名叫安琪，人才19岁，还在电影学院就读。表妹的戏份本来很少，只是一个做陪衬的配角。却不知为何剧本改来改去。却把这门当户对天造地设的一对，改成了一段三角恋。
葡萄是个过来人，自知这背后一定有人做手脚。是谁给了安琪如此大的机会？
导演倒是被问愣住了。心想，难道洪葡萄还不知道？这片场恐怕也只有她一个人还被蒙在鼓里了。
导演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才得体些。
“看你最近状态不佳，也是怕你太辛苦嘛。”
鬼才信！葡萄一整天都气不顺。
然而，没过几天收工之时，一切便也真相大白。
那天收工，一行演员刚刚换好衣服，赵永生却走进片场。
葡萄有些惊讶，本以为从此两不相干，却没想到这人还会来探班。
她叹口气。真是再不想与这个人多说一句话。可是人前人后面子还是要给足，她是洪葡萄，如今自己做公司，要顾着一票人的饭碗，不能耍小孩子脾气。
葡萄正要起身迎上去问好，没想到安琪却已捷足先登。
一刹那之间也已经全明白了。原来自己被抛弃不是因为章宇超，也不是因为赵永生的后院起火，是为了这个年轻靓丽的妙人！
葡萄忽然笑了起来。真好笑啊！眼前的事情比她演过所有的戏加在一起还要更加精彩。人真的是要处身其中，才能亲自尝到个中况味。那站在外围的看客们，嘴上不饶人，极热爱说三道四，可他们却连这里边一分一毫，都不会真正体会。
19岁的安琪已经换上自己日常的装扮，超短露肚脐的上衣，配一件短到不能再短的超短裙，长长的乌黑直发吊成一个马尾，处处青春，毛细孔都在发光，那面庞上却被她画了极夸张的妆容。
丽红姐摇摇头，这女孩与葡萄当年比，不及一分一毫。即使与王凯艺当日相比也无法相提并论。真俗气。
再看葡萄，宽松体恤，麻布长裤，刚刚卸完妆的洁净脸庞。拉直又打碎的中长发，刚刚盖过肩膀，是那年月正时兴的知性发型。
一场浩劫之后又勤力工作，她整个人显得格外虚弱苍白，却像是一个病西施一样，光芒仍然盖过许多人。
只见安琪走到赵永生旁边，倒并不喧嚷。她朝着赵永生行礼，是清宫戏里的礼数。
“臣妾给皇上请安。”安琪活泼俏皮地小声说了一句。周围的人却全都听见了。
大家两两对望，有的摇摇头，有的嘴边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这片场干的就是逢场作戏的活计，再不堪下贱的也都瞧见过了，大家瞧个热闹便各做各的去，没有人当真。
只有葡萄还朝着这一幕看。
“葡萄，还要去排练哦，演唱会近在眼前了。要不我们先走？”丽红想尽办法想把葡萄拉走，葡萄却无动于衷。
只见看到安琪这样子做的赵永生，整个人笑的花枝乱颤。
呵，这人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葡萄再仔细看看赵永生。几个月未见，肚皮却突了出来。从前觉得那好帅气的面容也像变了似的，瞧着有些油腻。与他相识几年而已，这人变成了一个纯粹的中年男人，浑身透着的都是钱的臭味。
那安琪行为倒也规矩，不像过去王凯艺那样嚣张。这一代的女孩子不同了，她们更精明，摆的清自己的位置，只想利用最低的成本去争取最大的利益。
姿态放得那样的低去讨好男人。没错了。这才是赵永生想要的女朋友，视他为君王，丧失自我乖乖听话。
这男人，要听到的是俯首称臣。洪葡萄做不到，从始至终她都有自尊。
丽红姐在一旁担心得要死。这可怎么得了？要是再犯了病可怎么办？却见葡萄笑着摇摇头，仿佛是在看戏。
一直到看到了这一幕，她才忽然感觉到：解脱了。终于。
人在还对一件事充满了幻想的时候，才会不甘心放不了手。可是当你看到真相时，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便在心里断了。
“我们走！”葡萄转过身来对着丽红微微一笑，大踏步往片场外头走去。
“洪葡萄。”赵永生却在她背后喊了一声。
葡萄不得不停住脚步，调整出最佳的微笑姿态，转过身来直视着赵永生。
“一切都还顺利？”赵永生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刻，态度十分放松，像是对着一个老友问候。
“还要多谢赵老板照拂，一切还好。”葡萄也答得云淡风轻。
“听说你要开演唱会。”赵永生上下打量一下葡萄，心中有一丝抱歉。“演唱会是一个体力活，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葡萄没再回答什么，只是对着赵永生笑了笑，微微颔首。转身走出了片场。
第七十六章 ：你要静候再静候，就算失守始终要守
星光灿烂颁奖大典，葡萄穿着斜肩包身红色礼服坐在席间，头发刚刚剪回了短发，全都往后梳成背头，喷着重重的发胶。像是旧时名模周天娜。
那发胶造成的反光与晚礼服上缀这的亮片一样，让周遭都熠熠生辉。
这几年她总是穿红色，极力打造“红葡萄”这个标签。用力太猛了点，宇超看着不顺眼。
红色，这个颜色不是葡萄的颜色。红色穿到她的身上去，让宇超觉得这个人越来越陌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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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她的样子与从前不同了？美却还是美的。”
“有没有听说？洪葡萄经常出入香港整容，那个医生相当有名，香港阔太御用神手。”
“真的吗？倒也说不上哪里变了哦。只是…看起来整个人确实不同了。”
“那脸都僵住了，看不到吗？给她拍戏，镜头里的微表情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