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体往后一靠，重重叹了口气，声调也高了不少：“秋葵，你这是不对的。你也设身处地，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我是总裁办主任，事实上也承担着公关总监的工作。你想过没有，下面的分公司那么多，大家却只能向你这位经理汇报，而不是向我汇报，你觉得这样合适吗？对同事们公平吗？你觉得大家会服气吗？你觉得这样工作能做好吗？之前出了那么多失误，你觉得我们不应该有所改进吗？你仔细想一想，我们都换位思考一下。”
秋葵却不以为然：“我不用想，这些我比谁都清楚。分公司向我汇报，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没发现哪位同事对我不满意不服气。满意不满意服气不服气的话，都是您自己说的。当然，您愿意怎么说，那是您自己的事，也是您的自由，但我认为，这些都不是事实。我不说这是您编造的，但我肯定这些不是事实。至少我从来没听谁说过不公平。”
高蓓听着，脸上的肉，好像又一点一点冻回去了，冷白冷白的僵在那里。
秋葵继续说：“另外，我的工作到底做得怎么样，是有考核记录的，评语也是您自己做的，如果您忘了，可以去翻一翻。如果找不到，我手里有，人力资源部也有存档。而且每一个案子的处理，我都是征求过您的意见的，是我们达成一致之后，再交给我来落实来处理的。所有这些都有邮件为证，我们总不能无视这些最基本的事实吧。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现在是要事后清算，把所有失误和责任都推到我一个人头上吗？这样不合适吧？”
高蓓嘴唇张了张，秋葵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再说了，我管分公司这事，不是我决定的，是您当初自己拍的板，也是公司上上下下都认可了的。怎么这会，您突然又觉得不合适了呢？恐怕不是出于工作的考虑，而是您个人的需要吧？我在公司干了这么些年，尽心尽力，从不推诿敷衍，每件事都力求做到最好，我管分公司这件事，也是我凭能力，勤勤恳恳一步一步做上去的。您也扪心自问，您会让一个不合格的人管分公司吗？现在您不需要我了，一竿子就想把我打下来，您也换位思考一下，您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考虑过我的职业发展吗？考虑过这样的安排一公布，我还能在公司呆下去吗？您这么做，跟逼我离职有什么不同？”
秋葵像机关枪一样，朝着高蓓毫不客气就是一通扫射，直把她打得千疮百孔血肉模糊。不过尽管她开足了火力，语气却尽量平和，一口一个您地叫着；表情也尽量柔和，说到后面，甚至带着微微的笑意——这也是她这些年在职场上学到的智慧：用最温和的语气，说最狠的话。她已经明白，真正的杀戮不是你表现得多么凶狠——就像当初甄敏在办公室大吵大闹那样——而是你是不是把刀把捏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说完这些，秋葵脸不红气不喘，气定神闲地看着高蓓，但眼神里流露出的是决不罢休的坚定气势。
第102章 但愿别有那一天
高蓓显然是慌了，匆匆瞟了秋葵一眼，立即收回了眼神。她之前没把这件事想得这么艰难，也没把秋葵想得这么难以对付。现在才知道，她是遇到对手了。
当然，她好歹也是从职场厮杀中，踩着别人的尸骨一步步爬上来的，比秋葵厉害一百倍的人她也见过，自然不会这么轻易罢休。软的话硬的话都已经说过了，既然都不奏效，她也只好走最后一招棋了。
“那好吧，”她又叹了口气，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脸上的表情反而自然了一些：“秋葵，既然我们都是明白人，该说的我们都说了，彼此也清楚了对方的底线，那我们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吧。这件事情，不是你我说了算的，这是公司的决定，是公司出于对公关业务的定位做出的重大决定，谁也改变不了。我刚才一直好好跟你说，是想给双方一个台阶，各自退一步，日后还好相处。我实在是不想闹到这种地步的。”
缓了一缓，接着又说：“这样说吧，虽然我们要考虑个人的职业发展，但归根结底，个人的发展是要服从公司整体利益的。这个事情没得商量，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都没办法改变了。这几天公司就要公布了，你等通知吧。好了，我的话说完了，你忙去吧。”
说完高蓓两手撑在办公桌上站了起来，一副准备结束谈话的架势。但秋葵却坐着没动。对她来说，事情还没结束。既然谈判不成，她就不得不使出自己的杀手锏了。
进高蓓办公室之前，秋葵就想好了，如果高蓓不是逼人太甚的话，她也没必要把她私下见周承昺的事摆上台面，彼此留点情面，以后还能和平相处。但现在，两人的谈判算是彻底破裂了，她已经退无可退了。她虽然并不情愿，也不得不走最后一步棋了。
“高总，”她直视着高蓓的眼睛说：“既然您站位这么高，把公司搬出来，一口一个公司的利益，那我们就来谈谈，到底是谁在损害公司的利益吧。”
她把手机拿出来，在屏幕上划了几下，然后递向高蓓。高蓓有些诧异，下意识接过去看了一眼，然后红的白的脸刷地全白了：“这是什么？你什么意思？”
“是什么，您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你偷拍我？”
“是不是偷拍，我想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这是在哪里，去见什么人。这您清楚吧？不需要我提醒了吧？”
“你想做什么？”高蓓的嘴唇微微颤抖，话也带着颤音。
“我不想做什么，我只是想跟您探讨一下，到底谁在真正损害公司的利益，谁在考虑自己的利益。当初我们跟Q公司的宋睿打公关仗的时候，是谁在中间阻止我们，您应该也还记得吧？您跟他们这样拉扯不清，难道是为了公司的利益？”
秋葵看到高蓓的脸由白转为通红，显然是气急败坏了。她边说边站起来，伸手去拿回手机。高蓓却下意识地抓着手机不放，两人拉扯着，互相较着劲。秋葵觉得好笑，索性松了手说：“手机不还给我也没关系，就算您把照片删了，我也不介意。但您觉得，您能把所有的证据都清除吗？”
高蓓一下子泄了气，把手机啪一声扔到桌面。秋葵拿起塞进口袋里：“您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等一下，”高蓓却叫住了她：“你说实话，你这么做，是梁东教你的吗？”
秋葵心里一愣，本能想替梁东辩护，但转即又觉得，不管怎么辩护，她也不会信的，不如索性不答算了，于是脸上笑着说：“这重要吗？身正不怕影子斜，恐怕自己做了什么，才是最关键的吧？怪别人，不如反省自己。”
说完，她转身往外走，手刚放在门把上，想起什么，又回头说：“对了，您刚才说的事，我建议您再好好考虑一下。”
她拉开门的瞬间，听到高蓓在身后用极低的声音，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狗男女！你们这对狼狈为奸的狗男女！”
秋葵撇了撇嘴，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没再跟她辩论，也没有回头就从容走了出去，并随手轻轻带上了门。外面，一切如常，一副忙忙碌碌的工作场景，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没有人留意她，也没有人察觉到，刚才里面发生了一场多么激烈的较量。
秋葵回到座位坐下，一屁股瘫坐在椅子里。直到这一刻，她才感觉身体像被掏空了一样，无比的虚弱和疲惫。这一次，她在没有梁东主导的情况下，一个人打完了一场恶仗。虽然最后的结果并不知道，虽然此刻人跟要死了一样，但她心里却渐渐浮起一种胜利的感觉。
是的，她胜利了。最起码，她战胜了自己。她没有委曲求全，而是为自己的利益争取过了，抗争过了。结果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经此一役后，她是再也不会软弱，再也不会任人欺负了。胜利的感觉像吹气球一样，慢慢充盈起来，她明明感觉到，此时的自己，正脱着胎换着骨，不再是从前的那个自己了。
接下来的日子，她每天表现得从容淡定，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该和高蓓谈事就去找她谈事，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倒是高蓓，每次见到她，都是一副极其不安的样子，眼神里带着恐惧和憎恨——好像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什么可怕的异界生物一样。
秋葵对她的反应视若无睹，尽量控制着脸部表情——始终是微微笑着，自然而且真诚的样子。连她自己，对自己的表现感到不可思议，似乎身体里哪个地方安了一架开关，不管内心是如何的厌恶，情绪是如何的波动，对外展示出来的，却始终是盈盈的笑意，而且这笑来得，一点也不觉得为难。
两个礼拜过去了。高蓓此前宣称马上就要公布组织结构调整的结果，却一直没有下文。这也越发证明了，她口口声声说什么这是公司决定的话，不过是拉虎皮张大旗，实则是她个人想夺权罢了。秋葵有种预感，这件事很可能到此为止，不了了之了。
在外人面前，她是表现出城府，但到了梁东面前，她却无法掩盖内心的得意，再见面的时候，就把和高蓓较量的经过，主动细说了一遍。她说的时候，像小孩子在学校里拿了奖励，回家向父母邀功请赏，脸上忍不住流光溢彩，把梁东也听得一愣一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