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沐谦胳膊肘撑在桌上,想得很认真,貌似在组织措辞,当然,也有可能是想得很费劲。
“要不你还是别说了,”苏盈嘴角抽搐,“需要想这么久嘛。”
曾沐谦仰头笑了,卧蚕嘟嘟的,衬出一双桃花眼,“在想先说哪一条。”
苏盈一万个不相信,但做人嘛,干嘛拒绝好话,摆摆手,“行,我信了。”
餐厅上菜速度很快,说话间,普宁脆皮豆腐已经上了桌。
趁着聊天节奏大好,苏盈趁机打听,“你这趟来庐州,去了哪家友商啊?”
这个问题,苏盈来的路上仔细想过,但没得出结论。
四季度是企业办会比较密集的时段,曾沐谦来庐州出差倒不奇怪。但她网上搜了一圈,没发现这周庐州有什么业内的大型论坛。
如果不是为了参加活动,能把JT的分析师从上海拉过来,意味着这家公司市场费用相当可观。
十几年的上班经验,加上被“毕业”过一次的悲催经历,苏盈深刻理解了防患未然和未雨绸缪的意义。
不过,曾沐谦看上去倒是对这个问题有点犹豫。苏盈心下了然,马上摆手,笑着替自己解围,“行,我知道了。”
咨询公司和厂商之间存在着一些边界模糊的敏感地带,这种需要彼此理解的微妙平衡正是合作的基础。所以如果曾沐谦认为这事儿不方便说,苏盈就不会再多问。
曾沐谦觉得好笑,“你知道什么了?”
苏盈满头问号。这男人又在发什么疯。
她眉梢一挑,反问:“那你猜猜。”
曾沐谦拿过苏盈的碗,一边盛潮汕海鲜粥,一边说:“那我猜,你肯定知道,我姨妈让我来庐州看看,这里适不适合开民宿。”
“民宿?这儿?”苏盈震惊。
“这不好吗?”
“倒也不是。”苏盈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也曾像个水手去过远方,如今悄悄回来。在她心里,庐州是座不错的城市,但确实和旅游城市没什么关系。
她喝了口粥,“那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环境不错。”曾沐谦停顿了一下,补了一句,“人也很好。”
大概是因为曾沐谦穿着自己做的衣服,苏盈越看他越顺眼,“哇!你情商越来越高了耶。”
曾沐谦嘴角抽搐,“我以前情商很低?”
“怎么可能?!你一直都很……很……很那什么。”
她“很”了半天没“很”出来,只能笑得更真诚,“要不要喝粥,我给你盛?”
曾沐谦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刚盛好的一碗滚烫的砂锅粥,又抬头看了看她。
应对尴尬的最佳策略就是假装无事发生,苏盈抬出了下一个话题,“你姨妈一个人开民宿嘛?好厉害!”
苏盈一直单身,于是习惯性默认周围的人也是单身。但曾沐谦的姨妈,照理说起码也得五六十岁了,这个年纪的女人,除非丧偶离异,独身的并不多。
曾沐谦却点了点头,“对,她一个人开的。”
“你的意思是,”苏盈好奇心顿起,又不好直问,只能把曾沐谦的话重复了一遍,“一个人?”
曾沐谦知道她想问什么,没有遮掩,答得坦然:“嗯,她没结婚,也没恋爱。生活,工作,一直一个人。”
苏盈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很多形象,疲惫的,无聊的,被困住的,但无论哪一个,都无法和曾沐谦口中这位早早开起民宿,如今依旧干劲满满的女士重合在一起。
苏盈想了半天,问:“你姨妈对你的影响很大吧?”
曾沐谦点点头,说得轻描淡写,“有段时间,我的生活不是很顺利,幸好有她。”
尝到甜头的苏盈,又向前试探了一步,“你不恋爱,是受你姨妈启发?”
曾沐谦低头闷闷地笑了一声,不以为意,“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你这么觉得?”
苏盈被他的笑挠得心里痒痒的,抿了抿嘴,“有一点点吧,毕竟你条件不赖,应该是招姑娘喜欢的那种类型,为什么没有动过心?”
曾沐谦扬起嘴角,问得认真:“在你眼里,‘动心’是什么感觉?”
铁树问寡王。
问题和问法都很哲学。
苏盈撑着下巴,琢磨了半天,“动心的感觉,我猜是‘好奇’,就是那种想知道关于这个人所有事情的冲动。”
“你有过这种感觉吗?”他问。
“有啊!”苏盈旋即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特别想知道我家狗狗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说完,两个人四目相对。
紧接着,哈哈大笑。
她和他聊了很久,关于小狗和小猫,关于周末做什么,关于一个人,也关于两个人。
她说,女人没有男人想的那么傻瓜,爱情有时是一种不得已的生存策略。
他说,男人没有女人以为的那么深情,有时相比于婚姻,爱情是可有可无的。
“人们以为有了爱情,就不会孤独。可人永远是孤独的,或早或晚,我们总要学会和自己相处。”
“但人和自己相处时候,好像才真正自由。”
两人在灵隐寺外决定做彼此那个不恋爱的朋友后,第一次聊这些朋友间才会聊的话题,尽兴又愉快,吃完饭,并肩走在包河公园外的人行道上。
穿过一盏橘色路灯时,苏盈侧头,看见曾沐谦敞开的灰黑色羽绒服里那件她缝的米色宽松衬衣,低头笑笑。
公园里的常青树高高耸立,风一吹,包河水汽裹挟着淡淡的木香扑面而来,清爽,自在。
“我呀,上次也想带方舜淇来这的,可惜他腿断了,你运气不错。对了,我家就在这附近,租在这里,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能天天逛公园。我喜欢这些树,嗯,也挺喜欢这里的人。”
她絮絮叨叨地说,他安安静静地听。
路过一段灌木丛时,苏盈突然站住,看着曾沐谦的脸,眨了眨眼,“你听见了没?”
曾沐谦皱眉,凝神停了两秒,“有小猫?”
两人一起蹲下,果然在常青的灌木丛里看见两只小灯泡眼。
“小橘,你好呀!”
铁骨铮铮的苏盈只会在小猫咪面前温柔如水,用她妈舒鸿女士的话说:自己女儿就是那种看见熟人恨不得绕道走,但和猫狗亲如一家的傻子。
“它认识你?”曾沐谦小声问。
“主要是我比较面善。”
苏盈其实想说,上回要不是这只小橘猫,她本来是打算把他一个人丢在诊所里的。
她从包里掏出常备的猫罐头。
小橘猫很谨慎,探头探脑地不愿意出来吃,但橘猫毕竟是橘猫,试了几次,抵抗失败,小心翼翼的往外走了几步,终于开始舔罐头。
苏盈抬起手,对着小橘的脖子精准出击,可惜,她就像《武林外传》里那个“姿势多但功夫差”的展红绫。小橘反应极快,“呲溜”一下钻回了树丛里。
“你不是比较面善吗?”曾沐谦贱不嗖嗖地问。
“所以你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问题。”苏盈不甘示弱。
抓猫失败,她扶着膝盖费劲地站起来,刚想问曾沐谦准备怎么回酒店,眼神一定,看向曾沐谦身后,倒吸了口凉气。
曾沐谦转身,不明所以。
苏盈一把抓住他的羽绒服,飞快地说了一句:“别动!帮我挡一下!”
俩人身后,几个阿姨说说笑笑的走近。
有个阿姨说:“舒鸿,你刚刚说你女儿在北京哪家公司?”
第三十六章 友尽,还是友近
慌乱中,苏盈的鼻尖蹭到了那颗四眼贝壳纽扣。
缝这颗扣子的那个晚上,蛋蛋闹着要吃零食。于是,她一只手搂小狗,一只手把棉线折成双股,脑子里突然绷住孟郊的那句“慈母手中线”,然后一个人笑了半天。
如果她当时知道会在这种情形下,和这颗扣子再见,应该就笑不出来了。
苏盈很确定,刚才,有一秒,她和她妈对视了。
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谎话,就要像烟一样散开,她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拽住曾沐谦,想让他挡住自己。
幸好,他没躲开,任由她拽着。
苏盈在电视剧里看过类似的桥段,接下来,镜头会给男女主一个对视的特写,或怦然心动,或深情款款,或小鹿乱撞。
但苏盈低着头,满脑子长草,不知道一会该怎么向曾沐谦解释。
好一点,会被解读为奇怪。
但按照正常人的理解,这简直就是猥琐。
听声音,舒鸿和那几个阿姨已经走了过去,苏盈松开手,刚想向曾沐谦解释,突然听到有个人问:“喂,老舒,人家小情侣谈恋爱,你去干嘛?”
苏盈一慌,抬头看曾沐谦。
他皱了皱眉,满脸费解。
远处的阿姨又喊了一声,“老舒,这……这你认识人家啊?”
苏盈没好意思再拽他的衣服,心想,如果舒鸿真的这么执着,一定要凑到自己面前。最下下策,她还可以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