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五年,又五年。
这是皇上给黎家最后的五年期限了。
黎元樱知道自己此去长安必定是一场鸿门宴。
虽说年纪不大,但这些年随父亲降妖捉鬼,她见多了人间的险恶,早已看清了许多真相。黎元樱人前人后都是天真纯良,大公无私,但她自己心里清楚,那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罢了。
活在这乱世,活在黎家这种地方,她必得心思有九窍。
黎元樱心里清楚,父亲更似明镜,他比自己更懂得皇上的意思,而元樱懂得父亲的心思。家中还有幼弟黎元希,那可是父亲的命根子,为了元希,此行她是非来不可。
只是苦了七郎,新婚翌日便要陪她赴如此凶险的长安之局。
如果中途不换马匹,从尧水郡到长安,最快须得两日,如果走大道,须得三日。若想快点到长安,便必须过盛乐乡。
想来李公公来的时候,应该是白天过的盛乐乡,所以,他们才能平安到达尧水郡。
骏马飞驰,凌风如烈,她思绪万千。
如果此去长安,路上遭遇凶险,耽误了些时日,皇上应该是不会怪罪的。毕竟,盛乐乡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地方。
思及此处,黎元樱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原本是明日上午才能到盛乐乡,五人快马加鞭,进盛乐乡时,才至今日戌时。
盛乐乡,地如其名。
未入盛乐乡,平沙莽莽,待入盛乐乡,玉楼含春。
此乡离长安的距离,远不至于舟车劳累,近不至于惊扰家眷,实属绝佳消遣之地。
这里地方不大,绕城只有一截一米来高的土墙,管理极其松散,人进人出,热闹纷繁。
到了城墙处,黎元樱叫众人下了马,马匹已经疲累,不适合继续赶路,五人决定就此找一客栈休息。
五人穿梭市井间,便见市陈珠玑,户盈罗琦,香绕云缭,极端豪奢。
黎元樱瞥见李公公带的两个侍卫脸上神色,她心里明白了八九分,而后她又看了看七郎,七郎竟然正盯着她看,似乎对这盛景毫无兴趣。
和合客栈。
走了一路,李公公一行人决定在此处下榻。
黎元樱不置可否,只是跟着一起住了进去,待到分房间的时候,她说:“七郎是我夫君,我与他一间。”
七郎听闻此句,有些暧昧地看了一眼黎元樱,也没有说话。
等众人都退去,只剩黎元樱和七郎的时候,七郎笑道:“没想到黎小姐已经如此迫不及待想要和我共度良宵了。”
黎元樱听七郎如此调笑她,脸红了起来:“七郎莫要乱说,我只不过是怕你晚上耐不住寂寞,在这妖鬼众多的街上乱跑,丢了性命罢了。”
“哦,我知道了,原来是黎小姐想要管住为夫。”七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腿长在你身上,我哪里管得住。”黎元樱想起自己的父亲,淡淡说道。
七郎凑过脸来,他仔细端详着黎元樱,心想,莫非她刚刚是生气了吗?
“看什么看,今日我要早些歇息,晚上定有事要发生。”黎元樱自顾自地躺上了床,她并未宽衣解带,双手环抱地靠着床头,并不准备深睡。
七郎也坐上了床,靠在床的另外一头。他之前觉得黎元樱不过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天真小姐,现在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却觉得越来越有意思。
圣旨宣她急急入宫,七郎早就意识到此事颇有蹊跷。他见黎元樱着急去长安,以为她太过单纯想不到这一层。
可现在她说“晚上定有事发生”,说明她早就知道盛乐乡有问题,但是又没有告知李公公和两个侍卫,七郎便内心了然。
眼前这个女子恐怕比她表现出来的更有心计。她不过是想利用盛乐乡,延缓去长安的日程。
“你猜是那个瘦得像麻杆的先出事,还是那个胖得像肥猪的出事?”七郎忽然开口问道。
黎元樱正闭目养神,她明白七郎的意思,他说的就是李公公那两个侍卫,看来七郎当时也注意到了两个侍卫的表情。
但是,他会不会猜到自己在想什么。黎元樱想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但一细想,他知道也罢,不知道也罢,他俩不过都是同一条船上的,有什么好怕的。
“嗯……我觉得可能都不对……”七郎又自顾自地说。
都不对?
黎元樱睁开了眼,她不明白七郎想说什么。
七郎只是弯起眉眼,翩然一笑:“我猜是李公公。”
“李公公?”黎元樱这回是瞪圆了眼,她没想到七郎会说出这个人,毕竟李公公已经没了那个东西,他又如何在这烟柳巷潇洒呢?
“你不信?”七郎的表情变得更神秘起来,“越是没有什么,人类就越渴望什么。”
“可是……他又没有……又如何能……”黎元樱羞于启齿,只有含糊其词。
七郎颔首微笑,他忽而起身朝黎元樱靠了过来,那张俊美的脸每近一寸,都似乎要将黎元樱的心逼得停跳一次。
“他没有什么?”
七郎靠近之时,那股似是梅花又像是兰花,说不定道不明的幽香传来。
“就是……”黎元樱感觉浑身有些发热,她支支吾吾道,“就是你有,他没有的东西。”
七郎的笑意更甚:“黎小姐,我有没有,你又没有见过,你怎么知道?”
黎元樱一时语塞,只觉这七郎实在讨厌:“你怎如此无耻!”
七郎此时离黎元樱不过一尺:“你夫君我不仅无耻,还有些……”
随后,七郎已贴近黎元樱的耳畔,而后幽幽吐出二字:“下流。”
第四章 花魁
“烛影憧憧邪缚形,枯木渺渺鬼上身。
声声泣血人惶惶,漫漫永夜魂戚戚。”
一声少年清冷嗓音的低吟,从耳边传来,黎元樱心中一惊,这是上古禁术中的邪灵缚形术!
“你……”黎元樱刚想说什么,但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
一股股浓烟从她周身升腾起来,像是无数细小的婴儿的手,开始攀附住她的身体。再仔细一看,这似乎不是浓烟,而是一个个鬼影。
黎元樱想施展咒术脱身,但那黑影却早就爬上了她的脖子,她现在完全发不出声音,浑身变得僵硬,更是动弹不得。
这黑影还伴随着小孩的哭泣,女人的嚎叫,男人的悲鸣,众生苦难与凄厉萦绕耳边,让黎元樱头疼不已。
她原本变好一些的寒症,被这阴冷之物缠上之后,又有了加重的趋势。那熟悉的刺骨的寒冷从骨髓里蔓延,而后往骨血,往皮肤外钻,她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黎元樱现在被这邪灵缚形术困住,出不得声,更动不了,只能眼巴巴干瞪着七郎,满脸怒气。
“黎小姐现在这样真听话,才叫人怜惜。为夫今夜去替你好好逛逛这盛乐乡,你就先行休息吧!”七郎眸中转动着清冷,而后转身,黑烟浓烈,他便消失在这雾气之中。
该死的!
黎元樱现在要想骂人,但是却无能为力。她早就知道带着此人出来必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只是没想到七郎这么快就露出马脚。
如果是想要去寻欢作乐,直接去就好了,她才不想管他,何必用这等法术将她困在此处。
月皎林疏,清风夜半,盛乐乡却依旧热闹非凡。
花魁游街——是盛乐乡夜晚最为盛大的活动。
十三所青楼,十三位花魁,各个貌美如花,婀娜多姿,甚是耀眼。
走在花魁队伍最前面的是鼓乐,随后是弦乐,一共三十三人,随后才是十三位花魁。
每位花魁都坐在形色各异的花车上,金钗玉坠,步步生莲,烟雾氤氲,罗裙飞舞,不论是天上的神,地底的诡,都得三步回头,五步留恋。
众人围在路边,站在楼台,都顾盼着这艳丽之景,但心已飞入鸳衾间。
七郎站在屋顶,他看着盛乐乡这番景象,脸上明光闪烁,内心不禁唏嘘,果真如娘亲所说,人类便是一群色欲熏心的物种。
随着乐曲达到高潮,原本坐着的十三花魁忽从花车上站起来,十三人开始跳起诡异的舞蹈。有的宽了衣带,摇曳如蝎,有的披散秀发,曼舞如蛇,更有甚者,口吐长舌,面目狰狞起来。
七郎眯起眼,他意识到事情开始变得有意思起来。
但观看的人们却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因为他们早已被乐声迷惑,深陷其中。随着花魁起舞,人们的眼神更加呆滞,阳气从身上外泄而出,全部都向花车溢去。
“魅舞十三阵。”七郎低语。
七郎身边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她身着红衣,眉宇萧肃,头发高束,缎带飞扬,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这么低级的阵法也就能迷惑住这些无用的人类罢了。”红衣女子不屑地说。
“冰夷,你叫我出来何事?”七郎问道。
这个被称作冰夷的女子在七郎面前半跪行礼,而后说:“殿下,您和黎家那个女子已经成亲,您准备何时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