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九娘听见自己那毫无底气轻飘飘的两个字。
赵栩暴怒不已,只差没从轮椅里跳起来:“你要被荣国夫人的魂魄纠缠到什么时候?”他看看四周,大声道:“夫人,六郎超度了您多年,请您速速安心投胎去罢。您在世时为苏家而活,离世了还在为苏家人着想,可阿妧呢?她要跟着您背一辈子苏家的债?您是苏王氏,她姓孟——”
他看向九娘:“阿妧你猜忌我不要紧,你恨我恨你自己也行。只要你觉得合了你心里的仁义,你能心安就好。那你想要怎么还债?是用你这条三番五次被我救回来的命,还是要用我的命?”赵栩咄咄逼人,紧追不舍。
九娘流着泪咬唇不语。她不想任何一个人有事,陈太初、赵栩、阿予、六姐、阿昉,她想要他们都好好的,可是阿昕的意外离去已经成了他们心头的刺,她拔不出来,她深陷其中,无能为力。她是孟妧,也是王玞,她没有法子不背负这些,还有阿昉,他该怎么办?
赵栩寒声道:“什么是命?什么是天意?这天下江山,我做得了主。我的命,也只有我做得了主。若我当年跳下金明池死了,是我自己活该。若我去田庄那次死在西夏女刺客手里,也是我活该。若我在船上死在阮玉郎手下,还是我活该。孟妧,你听好了,若你执意如此,今日你我一别,他日我埋骨北疆或西夏,也是我自己定下来,是我的命,和你,和任何人没有丝毫的关系。”
九娘死死反手掐着他的掌心,她说过会和他同生共死的,今日这般猜忌他,寒了他的心。她既没有做好王玞,也没有做好孟妧,她根本做不好这世间女子应该做好的事。夫妻、母子、知己、姊妹,还有她抛不下的赵栩,她一样也没有理顺过,她只是以为自己做好了。
“若我死了,也绝不愿见你自责。你说要与我同生共死,可我只想你长命百岁好好活下去。”赵栩缓和了语气,凝视着她:“我也舍不得死,我现在怕死得很。你要拿我的命去赔给苏昕,只管拿去就是。可你若要用你自己一辈子的自责歉疚赔她,我却万万不肯。”
赵栩抬起宽袖,在九娘脸上擦了几下,皱起眉叹道:“阿昕是个好女子,只是太不为她自己着想了。我宁可她不挡箭,宁可她受了伤后趁机赖上太初,宁可她坚持等太初被你拒亲……她要能跟我一样听从自己的心意,她就不会瘦成那样——”赵栩也红了眼眶:“阿妧,你以前也和她一样,若不是我被阮玉郎陷害被太皇太后逼迫身陷重重危机,你可会变?你不会。你们读了那许多书,为何不能好好问问自己要什么。就算是女子,不也有我舅母那样顺从自己的心意过得很好的吗?你们为何都像我娘一样——”
见九娘凝噎无语,赵栩叹道:“我方才是气狠了想骂醒你,不该那么说她,是我不对。你替她骂还我吧,怎么骂都行。苏昕泉下有知,也绝不愿意看到太初和你这样。”
九娘轻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前世的她连苏瞻和王璎都不恨,她只希望阿昉过得好。
两人静静对视了片刻。
“对不住。”
“对不住。”
两人异口同声道。
九娘轻声道:“我不该猜忌你,是我错了。只是阿昉他知道了玉璜的事,他肯定会自责得厉害——”
赵栩叹息道:“宽之的性子,看似淡然,实则最执拗不过。劝是劝不了的,他对那夜的事知之甚少,难免会扛在自己身上。我今夜给他封信说一说始末。归根到底,玉璜是阮玉郎惹出来的祸事。”他垂眸看着九娘:“你和宽之,其实也是一样的人。”
九娘听着他事事为自己着想,心中又难过更羞惭,点了点头,便欲站起来抽身道别。
“等一等。”赵栩却不放手,反将她拉得更近了些,神色间有些羞窘:“我方才是太凶了些,可吓着你了?”
九娘呆了一呆,摇了摇头。
赵栩清咳了一声,眼光落在她被自己握住的手上,不自在地道:“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那么大声凶你,总是我不对。”他耳尖红了起来:“我受不得你那样待我。万一你以后再猜忌疑心我,我凶你了,你只管凶回来。”
他声音越发轻了下去:“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是个暴脾气,骂过你绑过你踢过你,还摔过东西。可我骂不过你,也打不过你,还总被你气得要命——”赵栩抬起眼瞄了九娘一下,又垂了下去,长睫颤了几下,耳尖红得几乎透明起来:“还有一件事——”声音却若有若无,几不可闻。
九娘蹲得靠近了他一些,轻叹了一声道:“六哥你说吧,我不猜忌你,不疑心你,也不怪你。”
“我是知道有人入了桃花林,知道有人在偷窥。”赵栩深深看着她:“你不明白我为何不道破来人?为何放任她离去?”
“为何?”九娘茫然问道。
赵栩慢慢低下头:“因为我是男子你是女子,因为我停不下来。如同此刻,天塌下来我也不会理。”他冰冷的双唇牢牢覆盖上同样冰冷却极柔软的双唇,微咸。
攻心为上,攻身未必为下。他已使出了浑身解数,危机已解,却要一别半年,大事当前,可不择手段。他问过心了,他想做什么,没人拦得住。
第244章
九娘脑中一炸, 慌乱惊吓之极, 桃花林里那淫靡不堪的景象似乎就在眼前, 那身不由己沉迷其中的羞耻, 狂风暴雨般叫嚣着, 心底那根悬了很久的弦立刻绷得很紧, 勒得她喘不过气来。身后的门也似乎是大开着的, 无数双眼睛都能看到赵栩和自己在先帝孝期里这般荒唐无耻, 又好像苏昕就在他们身后, 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无声指控着她不贞,继而愤然冲出了桃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