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建见赵栩若有所思,赶紧拱手道:“下官一时忘形,失言了,还请殿下恕罪。”
“无妨,忠义伯拳拳悯农之心,是在朝为官者该有的。”赵栩淡然道:“季甫回去将借税一事告诉邓宛罢。”
孟建心里一慌,后悔自己嘴上没带锁,万一被人知道是他泄露出来的,还怎么回户部?便又说了些要留九娘在京中的话,想揣摩揣摩殿下的意思。
赵栩只微笑着说:“她如何想,就由得她去。她高兴就好。”
孟建琢磨了一番,不由得心里凉了半截,不知道方才九娘和燕王单独在一起说了什么得罪了他。孟建看看张子厚,不知如何是好。
张子厚垂目不语。她如何想,就由得她去。将她的高兴放在前头,可见殿下待她,可见极其爱重。他应当安心才是。
赵栩含笑透过车窗竹帘看了看远处林荫里的那群百姓,见有人和开道的军士纠缠在一起,又有哭喊声,便伸手摇了摇窗边的金铃。成墨在车辕上挥动麈尾高唱道:“止——”
前中后三队旗兵打出旗号,车队越来越慢,全队停了下来。赵栩的马车停在了那茶摊不远处。
成墨凑近车帘聆听了片刻,跳下马车,喊了四个军士,往茶摊走去。不一会,回来禀报:“殿下,有个封丘的老汉,要往开封府替他儿子敲登闻鼓伸冤,听说殿下路过,便想请殿下做主,被拦住后喊冤哭屈起来。”
张子厚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见那老汉还牵着一个童子,哭得甚惨,回头道:“来得真巧,殿下,臣掌天下诉讼,便让臣去处置就是。”
赵栩勾起唇角:“既然是冲着我来的,怎可让他失望呢?传吧。”
成墨又折返回去,引了那老汉和童子到了车驾一边行礼。护卫赵栩的亲兵们都警惕起来。
九娘透过车窗,见章叔夜刀已出鞘守在了马车边上,赶紧推开车窗:“章大哥,出什么事了?”
章叔夜轻轻将车窗推了回去:“有人拦路喊冤,只怕有蹊跷,娘子请勿出来。”
九娘已见到那正在行礼的老汉和被拖拽着的三尺孩童,心猛然揪了起来,撑住了车窗:“小心那孩子——”话音未落,章叔夜已冲了出去。
不远处那孩童约莫被拽得痛了,大哭起来,稚嫩的嗓音盖住了夏日蝉鸣。章叔夜身形一停,又退回了马车边。
九娘松了一口气,才觉得手一直在发抖,车窗慢慢合了起来。她垂目看着身边那个张子厚特意从驿站添了冰的冰盆,终于抬手取了一片薄冰,一阵沁凉侵入心底,才压住了烦躁的感觉。
慈姑见了赶紧掏出帕子抓起她的手,掏出那已经粉粉碎的冰屑:“小娘子要少碰冰物。”
“慈姑,我心里慌慌的,乱得很。”想起赵栩的话,九娘吸了口气轻声说道,的确说出来就好一些了。
她在想什么?她想做什么?她已经很清楚,很明白。只要想到赵栩有危险,她一颗心就放不下来,定不下来。她想抛开一切顾忌,追随赵栩而去,去契丹,去中京。
九娘的心狂跳起来。她是想陪着他,照顾腿伤严重的他,想和他一起面对复杂多变的四国和谈,她就是想为他做点什么,多做点什么。赵栩说得不错,只有在生死患难的关头,她才会恣意妄为,顺心而行。
那些礼法规矩,她全然顾不上了。前世的她一片冰心错付了苏瞻,难道今生就该因此瞻前顾后退缩不前?即便他日人心生变,再错付一次真心,她也绝不会再为了做那人人称羡的贤妻良母而勉强自己,不会再为了青神王氏嫡系一脉那虚无的名声而郁郁难解。
若君有两意,尽可相决绝。她如今有孟家在身后,有女学可前往,甚至她可以另立女户,又有何憾?更何况他是赵栩,他和苏瞻全然不同,他事事为她着想,把她看得比他自己还重。她既然心悦他,挂念他,为何不敢如他待她一样地对待他?
慈姑把她还在发抖的小手紧紧包在自己手中,自家小娘子的性子她最清楚,上回被天杀的阮玉郎掳走,吃了那许多苦,全身的淤青至今还没消,十四岁的她怎么会不害怕?只是她一贯要强,外头人看不出来而已。她心疼地道:“别怕,慈姑在这里。郎君和张大人都和殿下在一起,还有这许多禁军呢。”
九娘轻轻点了点头,靠到了车窗上,见窗外的章叔夜双唇紧抿,眉头拧着,整个人如箭在弦上蓄势待发。当年那个倔强的少年如今已经是独挡一方的强将了。她刚要开口唤章叔夜,却见成墨匆匆小跑着过来,对章叔夜点了点头,到车辕边上禀报道:“九娘子,还请略移玉步,随小人前往。殿下有事要与您商量。”
惜兰和玉簪跟着章叔夜和成墨护送九娘上了赵栩的车驾,守在了一旁。
九娘见孟建神色古怪,张子厚似有怒意,再看赵栩也微微蹙着眉头,开口问道:“六哥因何事为难?”
赵栩递给九娘一方藕色丝帕:“阿妧你看看,这帕子可是你的?” 那帕子上虽未绣字样,却有两朵含苞欲放的栀子花绣在帕子一角,淡淡花香味和今日九娘身上的淡香一样。孟建却因不在意内宅事,自然是一问三不知。他只好请九娘过来认上一认。
九娘接过帕子,看了一眼就皱眉道:“是我的帕子,昨夜还在我屋里的。真是奇了,这香是前些天我家大嫂从苏州派人捎回来的,有宁神静心之效。我屋里前日才开始换这个香,为何会在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