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雪摇的哭声顿住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看着他因激动而急促的喘息。
这是他从没有过的失态。
他身上那层淡然冷漠的外壳,就这么被击碎了,露出底下最深的恐惧,那是对失去她的恐惧。
原来像帝君这样强大无匹、看上去无欲无求的人,也会害怕失去,甚至在这一刻失控地诘问她。
意识到自己的失控让她受了惊,扶川动作轻缓地将她揽入怀中,声音轻柔似风:“别再那样消失了。”
顾雪摇没有说话,只是依偎在他的肩头,将自己的手指,一点点地挤进他的指缝,让十指紧紧相扣。
忽然间,她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腥甜,不像是外伤的血味,但她不确定那是什么。
她抬头盯着他的眼眸,狐疑地问:“扶川,你是不是,伤得很重?”
扶川的睫毛猛地垂下,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喉间的腥甜又在往上涌,他强压着咳嗽的冲动,只淡淡道:“小伤,不必担心。”
关于噬心草之毒,他心中已有解决之法,便不必让阿摇知晓此事。
“嘘,我不喜欢你说这样的话,”顾雪摇抬手按在他唇上,指腹带着温热的触感,暖意顺着肌肤传递开来,“你疼,就跟我说,好不好?别再一个人忍着。”
扶川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垂眸凝视着她,眼底那点温软的亮,像星子落进了深潭。
万载岁月,他是别人的依靠,是六界的支柱,早已习惯了独自扛下所有伤痛,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抬手覆在她按在自己唇上的手背上,掌心的凉意被她手上的温热渐渐包裹,连眉峰都舒展开了,不再是往日紧绷的模样。
接着,他把额头贴在了她暖融融的额头上。
雪花落在他们相贴的肌肤上,瞬间融化。
第100章 回到仙界
倾岩宫外,阳光亮得晃眼,宫门内却一片幽深,空荡荡的满是寂寥。
府门外的石阶上,几个仙君搓着手来回踱步,为首的白须仙君忍不住朝守在大门口的梓安拱手:“梓安武侯,我等听闻帝君已破境归来,特来探望,为何将我等拒之门外?”
梓安面不改色,身形挺拔如松,只是微微颔首:“帝君需要静养,诸位还是请回吧。”
“静养?那日帝君归来,我等分明看见他…”另一位较为年轻的仙君忍不住开口,话说到一半却又咽了回去。
自帝君受困于紫玉幻境后,倾岩宫周边便时常有暗中盯梢之人。虽说倾岩宫守卫极为严密,外界能探到的消息少之又少,但偶尔还是能从中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
那日,有人在倾岩宫外的隐秘角落,意外发现几滴暗红血迹,经查验,那竟是帝君残留的灵血。由此便有人猜测,帝君此番怕是遭了妖魔两界联手暗算,伤势不轻,这才闭宫不出。
此事虽少有人知晓,却还是在高阶仙者间悄然传开,终是有人按捺不住,忧心仙界安危,遂前来探查究竟。
“帝君无恙,只是耗力过甚。”
梓安重复着千篇一律的说辞,他眼皮都没抬:“诸位请回,莫要惊扰帝君清修。”
仙君们面面相觑,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真的硬闯帝君仙府,只得唉声叹气地陆续离去。
夜幕降临,浓雾将整个倾岩宫笼罩。
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黑影,悄无声息地绕过了所有明岗暗哨,从一处极偏僻的角落潜入了仙府深处。
黑衣人贴着回廊的柱子溜到主殿外。
他屏住呼吸,透过窗缝往里看。
殿内寒气森森,正中竟摆放着一副寒冰棺。而冰棺之中躺着的人素衣墨发,面容毫无血色,双目紧闭,唇色泛着青白,周身再无一丝灵力波动的迹象。
莫非,扶川帝君逃出幻境后,重伤不治身亡了?!黑衣人有些狐疑。
冰棺旁,一个身影正伏在那里,肩膀耸动,啜泣声在寂静的殿中格外清晰。
黑衣人认出了她,这是扶川的心上人,他们魔族就是抓了她,才让扶川自投罗网。
顾雪摇哭得像个泪人:“君上,你说过要许我浮生的,怎么能说话不算数,抛下我走了?骗子…大骗子…”
黑衣人心里一喜,刚要细看,就见殿外走进两个人。
玉宸天尊手里的折扇没了往日的潇洒,耷拉在身侧,平日里总是带笑的脸此刻绷得紧紧的,面带悲色。
旁边的凤凰族小王子更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雪摇仙子,你也别太难过了,”双眼通红的时陌长叹一声,“帝君他,也是没办法。如今神魔大战一触即发,仙界岌岌可危,我们还需振作,才能让帝君早些安息。”
洛知同用袖子抹眼睛,大哭道:“帝君不是战神吗?怎么会死呢?”
黑衣人听得心头狂跳,不敢多留,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找了个隐蔽处,用传音符迅速将消息传回了魔界。
“魔君大人,属下探得消息,扶川那厮在紫玉幻境里耗尽神力,又中了噬心草的毒,早就毒发身亡了!倾岩宫封锁消息,秘不发丧,就是怕乱了阵脚!”
传音符那头的魔君万俟云得意地拍手大笑:“好!好得很!不过,你确定?此事绝非儿戏!为助你潜入仙府,我魔族已折损多名暗探,又毁坏了无数上古傀儡。若消息有误,之前的牺牲全白费了!”
奸细连忙点头,指尖凝聚一丝微弱魔气,将方才在倾岩宫看到的画面映在符篆上。
“大人您看!这是属下亲眼所见。那几个扶川亲近之人哭得肝肠寸断,神色悲戚的模样,不像是装的。属下还趁乱摄取了些冰棺外散溢的气息,带着扶川的仙力残留,却没半点活气,像是仙元已散的征兆!”
万俟云道:“罢了,你传来的证据倒也实在。我方才也收到其他眼线的消息,倾岩宫近几日只进不出,梓安那厮拦着所有求见的仙君,连给扶川送药的仙医都被挡在门外,这模样,倒真像藏着帝君已死的事。”
他顿了顿,语气里又添了几分得意:“而且玖锡那小子,昨日在仙界练兵时魂不守舍,连基本的阵法都摆错了,显然是没了扶川坐镇,慌了手脚!”
经过这么一分析,万俟云的笑声重新响起,带着志在必得的狂妄:“仙界没了扶川,还有什么好怕的?那个什么新战神玖锡,毛都没长齐,还想拦我?”
“传令下去,集结大军!给我踏平仙界!至于你,先在仙府潜伏着,明日我军攻城时,你在内部接应,若能拿到扶川的尸身,我封你为魔将!”
——
确认那魔族奸细的气息彻底消失后,梓安面无表情地挥手重新加固了殿内的禁制。
刚才还伏在冰棺上的顾雪摇抬起头,她的眼睛和鼻子通红,压低声音问:“走了吗?”
梓安道:“放心,殿外禁制一成,但凡有活物近前,都会触动机关。哪怕有人暗中偷窥,所见的也不过是自身欲.念所生之虚幻景象罢了。”
顾雪摇松了一口气:“哎哟喂呛死我了,这洋葱后劲也太足了!小洛,你是不是把一整颗千年火葱都烤了?”
因大殿之中设有禁制,旁人仅能嗅到焚烧纸钱的气味,而察觉不到洋葱的气息,不过这股洋葱味对殿内的人而言,却极为呛人。
那冰棺里的,不过是扶川捏造出来傀儡人,再施以灵力,便伪造成了元神枯竭的模样。
扶川从内殿走出来,抬手挥开若有若无的辛辣洋葱味。
他脸色虽然仍有些苍白,但眼神清亮,哪里有一丝死气?
“下次,能不能换个法子?”他语气带着一丝纵容,眼神无奈地看向正在猛灌灵泉水的顾雪摇。
“哎呀,这不是情急之下想到的最快催泪方法嘛!”
顾雪摇叉着腰,理直气壮:“君上,你还说呢,谁让你那天从幻境出来时,一口黑血吐在我手上,我当时真以为你…吓死我了!”
她想起那一刻的心悸,还有点后怕,忍不住捶了他一下。
扶川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眼底带着笑意:“若非如此,怎么引魔族上钩?吓到你了,是我的不是。”
“你还笑!”顾雪摇想起在幻境里的场景,声音软了些:“那天在雪地里,我还以为我们真要困在里面了。”
她的思绪飘向幻境那片茫茫雪地。
那时,扶川让她对准那道最大的裂隙试试自己的灵力。
可是,当她祭出鹤云剑对着结界缝隙猛劈时,那屏障炸开一道口子后,又迅速合拢。
为了离开这鬼地方,顾雪摇使出浑身的仙力一顿猛砸,直到额角渗着汗水,结界仍然纹丝不动。
她眼里满是慌意,却偏要逞强地抿紧唇:“还是不行,君上,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别怕,静下心来,阿摇。”
扶川挪到她身后,几乎将她整个人环在怀中。他的胸膛并不温暖,低沉缓慢的语调,却抚平了她焦躁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