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这决心该下还是得下。
谢令辰和王玄清此刻正沿着通往殓房的小路慢悠悠地走着。
清晨的露珠还挂在树叶上,阳光斜斜洒下。
谢令辰揉着肩膀,一脸哀怨:“我说啊……府衙的床是石头做的吧?我腰都快断了。还有这早饭……你这冷馒头啊,真是硬得能砸死人!”
眉头甚至都拧成一团。
王玄清双手背在身后,步履闲散:“那还不赶紧回去?回去多舒服。”
谢令辰翻了个白眼:“你说得轻巧,谁想折腾着来来回回?”
“那就忍忍吧。”说完,王玄清还特意慢吞吞地咬了一口手里的馒头。
谢令辰捂着胃叹了会儿气,便一把拉住王玄清的胳膊。
“走走走,去看看沈卓。”
只是完全没将对方当作丞相家的公子来看。
沈卓关好殓房门,就听到了两人的闲话。
“二位……多谢关怀。”
“哎,你去哪儿?”
见沈卓身上背着个包裹,谢令辰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
“你真不打算当县令了?”
“嗯……”沈卓点点头。
“我打算回乡,继续开棺材铺。”
这本来就是当时自己答应了的。
虽然他没有办法一直陪在她身边,但承诺依旧得信守。
“王道长,你也说句话劝劝呀!“
谢令辰劝阻不成,只能向一旁的道长投去求救的眼神。
王玄清依旧慢悠悠地啃馒头。
啃完还掸了掸手。
“真要走的话,不如帮贫道个忙再走吧?”
他的语气太自然,听不出太多的挽留之意。
谢令辰正要说话,却见沈卓眉头微蹙:“帮什么忙?”
王玄清笑而不答,顺手拉过沈卓就往外走。
谢令辰正欲跟上去,却被王玄清喝住。
“啊?”
谢令辰本想跟着再八卦的,却被打断。
“放心吧谢公子,我送沈卓回去就行了。”
听王玄清说罢,沈卓皱了皱眉:“我只是个仵作,最多就是验尸。至于破案……”
说到此处,眼中又染上了一丝失落。
那个热衷于破案的人……现在已经不在他们身边了。
“沈兄此言差矣。”
王玄清摊手:“唉,官差也有失手的时候嘛。况且,这案子牵扯到一些……奇怪的事,你这位经验丰富的仵作岂不正好派上用场?莫非你真的不想为那些死者伸冤了?”
“……”
沈卓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想到或许那些死者真有冤情,便答应下来,随王玄清登上了去临县的船。
“玄清兄,不是说要去帮你师兄弟的忙么?”
船行了一会儿,沈卓就觉得有些奇怪。
这不是他熟悉的那条水路。
“对啊。”
王玄清懒洋洋地看着沈卓。
“去见我那些师兄弟。他们正在查一桩案子,可惜缺个眼尖的帮手。沈兄,这次可全仰仗你了!”
此时,沈卓才意识到被算计了。
“玄清兄你……”沈卓的手抬了又放,语气中多了几分无奈。
“这船究竟是开到哪里去的?”
看那船行驶的路径,分明就是北上的。
王玄清理所当然:“京城。”
“你要带我去找公主?”
“你也可以选择不去。”
王玄清背靠船舷,吹着小风,一派悠然。
“下一个渡口就到了,你要是还想走,随时都可以。”
道长语气中带点玩味。
“怎么样,想要下船么?”
沈卓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话。
其实,他明白,自己或许不是不想这么做。
而是只是缺少一个推手。
夜色如墨,秋风轻抚。
船行缓慢,江面上泛起细细涟漪。
稀疏星光倒映水面,激起一滩破碎银沙。
沈卓的心情却比夜色更沉。
道长则完全不同,懒懒坐在船尾,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船沿上,轻轻摇晃。
夜风带起他颊边一缕发丝。
“若你决意走,没人会拦你。”
王玄清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嘲笑,只是淡淡的感慨。
就
如他一意孤行,出家修道一般。
沈卓没有抬头,只是继续凝视远方。
岸边几点渔家灯火渐渐模糊在视线中。
“我明白的……”
他的声音低沉又平静,又带着难以掩饰的落寞:“她有她的责任,她的身份,和她注定要走的路。”
自己不过是她生命中的一段过客。
“就像风过水,任何涟漪,终究会逝去。”
王玄清放眼望去,只见江水滔滔。
“沈卓,你一向是个明事理的人。但你心里怕不像你说的那么轻松。”
大抵信佛之人比他们还要悲观一些。
“人生于世,几人能从心所欲?”
沈卓微微低头,嘴角勾起一丝苦笑:“你是丞相的儿子,才有底气选择避入深山,亦或者是……凭着一块牌位,甚至拒娶公主。”
“……你说得没错。”
王玄清只觉这话直白到刺耳。
他闹着要修道时,只有父亲严厉斥责。
母亲同兄长们都以劝慰为主。
朋友们更是不会挑他不爱听的说。
“不过,你得想明白,自己最重要的是什么。有些事情,一旦失去,就是一辈子。再难挽回。”
“……”
沈卓没有回答,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道长身上。
其实他和公主都是一样的人,通透却又任性。
这两个人凑在一起会折腾出一场牌坊迎亲和逃婚闹剧来……
只能说世事难料。
人就如浮萍般,未免随波逐流。
第135章 水中央
气氛一时间有些过于安静。
直到一个船工来收饭钱。
王玄清制止了沈卓拿钱的手,抛出几枚铜板给了那工匠。
随后,他有些百无聊赖地摸摸荷包中剩下的铜板。
夜和路都一样还很长。
“沈卓,不如我给你讲个笑话如何?”
沈卓有些惊讶:“笑话?”
“是啊,你知道京城里最近最流行的笑话是什么吗?”
他语调懒散,像是随口提起。
“说出来你可别生气。”
王玄清将手中那枚铜钱抛上半空,又稳稳接住:“我和九公主的婚事,就是京城最流行的笑话。”
他倒是不知道,就连青州的世家子茶余饭后谈的也还是这八卦。
沈卓微微蹙眉:“为何说是笑话?”
王玄清眼底闪过一丝玩味的光:“道士如何谈婚论嫁?”
他扬手将铜钱掷入河中,水面泛起一圈涟漪,“说到底,公主也好,丞相公子也罢,不过是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自嘲过后,王玄清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
他靠着船舷,声音慢悠悠的:“你是不是觉得,我看得开,是因为我根本不在乎?”
沈卓点点头。
其实他就是这么想的。
不在乎身份的人,自己的身份往往非比寻常。
“沈卓。”
王玄清当然能看出他的心思:“其实你和我不一样。我不追她,是因为那条路本来就不属于我。可你不同,你的路在那里,九公主也在那里等着你。只是你自己不敢走罢了。”
沈卓轻声道:“我不是不敢,我只是……觉得……没有资格。”
“没有资格?”王玄清挑了挑眉。
“你是仵作又如何?她是公主又如何?身份不过是身外之物。更何况……九公主,她需要的是你,而不是一个身份。”
“别总想着能给她什么,先想清楚你自己要的是什么。你要是继续躲着,等有一天真正失去她了,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沈卓沉默许久,目光中多了一丝动摇。
他抬头望着河岸,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王玄清见状,语气一转,又带上几分促狭:“说实话,你若是再不行动,我又不会娶她,那到时候,说不定太子还会给她重新安排联姻的对象,这……可如是好?”
这句话却成功让沈卓动摇了。
按小陶的性格,若太子一意孤行,她又怎会轻易就范呢?
届时恐怕还要轰轰烈烈地闹上一场,若是成功还自罢了,若是伤着自己。
“我……得好好想想。”
两人就这样坐在船上,夜风轻拂,船只随波而行。
忽然,前方传来隐隐的喊声。
二人举目,好容易才看清,那是艘小舟。
几名凶神恶煞的汉子正扯着一身段婉转的妙龄女子。
尖叫正是女子发出的。
随后,便是噗通一声。
沈卓没有多言,当即解下外袍,干脆利落地跃入水中,向那落水女子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