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卓看了眼萧桃，终是从袖中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递了过去：“用这个捂住鼻子。”
事到如今，若是说要劝她……怕也是劝不动的。
她一向就极有主意。
萧桃愣了一下，接过帕子，又偷瞄了一眼沈卓，心里顿时浮起一丝窃喜。
他是不是没那么生气了？
她就知道他们之间的情谊还是在的！
九公主忍不住想入非非，唇角扬起一点小小的弧度。
沈卓没再多说什么，转身整理着火折子、绳索等物，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
忽的，他觉得自家衣摆一掷。
原是被萧桃死死牵住。
九公主她就是这样惜命又厚脸皮。
墓道的幽暗静谧中，只有沈卓和萧桃两人前行的脚步声回荡着。
沈卓走在前头，步伐平稳，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仿佛这里的阴森对他毫无影响。
事到如今，若说害怕……反而没那个必要了。
跟在身后的萧桃略显紧张，双手紧握着人衣摆，时不时抬头看沈卓的背影，脸上浮现出几分不自然的神色。
她不是傻的，当然能察觉到沈卓的冷淡。
可这件事……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弥补？
其实，她也知道做什么都没太大用处。
根本就弥补不了。
猛然间，做贼心虚的九公主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呀！”她轻呼一声，扑向沈卓。
沈卓顿住，低头看着怀里人，神情变了又变。
挣扎再三，他并没有推开人。
“怎么了？可有伤着哪里？”
萧桃低着头，神色有些不自在：“没什么，要不咱们还是算了……”
沈卓的目光低垂：“如果害怕，你可以留在原地等我，或者，我先送你出去？”
他好容易才鼓起勇气来到这里。
事实上，他更害怕与她日夜相对，最终会连确认真相的勇气都失去了。
萧桃噎住了。
她咬了咬唇，依旧抓着沈卓的袖子没放手：“我才不怕！而且……”
九公主继续疯狂嘴硬：“要是遇到什么事，总得有人帮你吧。”
沈卓抬起眼，看了她一瞬，眼底划过一丝复杂。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抽回自己的袖子。
萧桃瞬间感觉一盆凉水兜头。
进退维谷，就是这样吧？
正当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时，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的。
沈卓牵起人，继续向前走去。
萧桃就这么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她不知道沈卓究竟是什么打算，也不知道待会儿是否要同他坦诚过去所发生的一切。
心里乱得很。
沈卓心里同样不平静。
太子的话就像一根刺，无声无息地扎在他心里。
虽然他不愿相信萧桃与长公主之死有任何关联，更不愿意相信自己是所谓不伦的结果……
但太子的言辞里有某种他无法忽视的细节。
他来西陵，就是为了确认事件的真相。
日久年深，所有的线索都会消失。
当事人……也不可能会实话实说。
墓道渐渐变得逼仄起来。
萧桃再次下意识地靠近沈卓，紧紧握着他手。
沈卓的脚步微微一顿。
“别怕。没事的，这世间断无鬼怪邪佞。”
“……嗯！”她也这么觉得！
二人又前行了片刻。
大门近在眼前。
沈卓松开萧桃，上前推了推。
这道门倒是没太多机关。
主墓室大门缓缓打开，一股陈腐而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
萧桃和沈卓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
放眼望去，墓室正中央安放着一具巨大的石棺，通体刻满了繁复的花纹，似乎讲述着墓主人生前的显赫与荣光。
棺木四周是些祭品台，上面摆放的器皿已经破损腐蚀，散发出一股陈旧的铁锈味。
墓室的顶部隐隐可以看到浮雕，石墙上镶嵌着几颗微微发光的夜明珠，为整个墓室提供了些许微光。
最引人注目的是棺木之上，竟然长出了一株株蘑菇样的东西。
萧桃皱着眉盯着石棺上那些盘根错节的诡异肉疙瘩，没忍住好奇，冒出一句：“这什么玩意儿？”
“这是灵芝。”
沈卓缓缓走到石棺前，目光中透着几分沉重，他的指尖轻触棺木边缘。
冰凉，又光滑。
材质显然极好。
沈卓细细打量那些灵芝，低声道：“这些灵芝……应该是受墓内环境滋养，这才长在这里。”
第163章 墓中有墓
萧桃半信半疑地靠近了一点,但仍旧捂着口鼻。
眼里是几分嫌弃又几分好奇。
“那这灵芝能不能吃？不是说灵芝是长寿的象征吗？”
沈卓微微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有时候他真的不知道她脑袋里都在想什么东西。
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吃吃喝喝。
“这种灵芝不能食用。因为很可能有毒。”
萧桃闻言，瞪大了眼睛：“那咱们还凑这么近干嘛……你说它不会喷点毒气出来吧？”
说着,她下意识地拉拉沈卓,试着后退。
鞋底蹭过地面的细沙,发出轻响。
沈卓依然不为所动：“我要开棺。”
“啊……万一有毒呢？”
萧桃警惕地注视着棺木。
其实她也是没辙了，才会一直用这些有的没的去阻挠沈卓。
果不其然,沈卓不为所动，掏出工具,开始焚香。
“你真的要开吗？”萧桃声音有些发颤。
“这墓主人万一不乐意——”
会不会真的诈尸然后把她给弄死啊？
沈卓的动作小心翼翼,试图撬开棺木。
“真相就在里面。我必须要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石棺的棺盖缓缓被撬开,一股更浓烈的尸气和瘴气涌了出来。
萧桃双手都用上了，将口鼻捂得严严实实的。
沈卓蹲下身,沉稳地将棺中尸体检视了一遍。那是一具保存得颇为完好的女尸,面容尚存几分雍容,衣饰亦非寻常,但——
“不对……不是她。”沈卓轻声道，眉头拧紧。
“年龄不符，这具尸体大约二十出头,而真正的长公主——去世时已年近四十。”
他又轻轻扳开尸体下颌。
“尸体牙齿整齐，齿无缺漏，牙垢薄,咀嚼面尚清晰。”
“你看她牙齿做什么？”萧桃好奇地凑近。
“有部分磨损，但无明显脱落，也无暗蚀之状，这说明该女子并非年老之人。”
沈卓默默地为尸体整理好衣服。
“我觉着……”
萧桃原本蹲得离尸体不远，这会儿忽然低声道：“这衣服也不对。”
沈卓低头。
女尸身上的衣物已显褪色,但依旧贵气。
颜色是低调的墨青，上头仅绣了些许细纹，隐约是卷云与缠枝牡丹。
袖口还镶了单线银边，腰间系的是绛红丝带，垂下两枚玉坠。
萧桃瘪嘴：“这样的规制，顶多是二品官妇。”
她开始滔滔不绝。
“长公主的殓服必是命服。需穿朱衣，锦带垂金，身披织金霞帔，后绣日月星辰图案，前挂章服十二纹章，其上有山、火、华虫、宗彝之类——以显天潢贵胄。”
萧桃说得相当笃定，生怕他人不知道她对衣服很有研究似的。
听罢她这番长篇大论，沈卓眼中泛起深思：“看来，此处很可能并不是真正的墓穴……可能只是疑冢。”
“也就是说……真正的长公主墓还在其他地方？”
九公主还在一旁揣手手看着热闹，不知为何老高兴了（看热闹不嫌事大）：“那么……是谁故意放了这么一具尸体在这里，掩人耳目？”
这番话说得，好似自己与此事全然无干。
两人对视片刻，萧桃略有心虚地移开视线，最终还是继续嘟嘴装无辜。
沈卓没接话，只是继续弯腰，仔细为死者整理衣襟。
那衣料因年久早已脆弱，稍一用力便被他扯破了。
“噗嗤——”
见身边人还有精神笑，沈卓很无奈。
他只得尽快将尸体的衣衫其拢好。
可正当他抬手整理下摆时，手指微不可察地碰到了棺底。
“咚。”
那一声不轻不重，却极不寻常。
沈卓顿了一瞬，又将手掌轻轻按在棺木底板上，再次轻敲。
“是……空的？”
萧桃原本在一旁摆弄死者身上的玉佩（添乱），听见动静立即凑了过来。
“空的？你说下面是空心的？”
沈卓没答，只是将那具女尸又小心挪开一寸，然后俯身，仔细沿着棺底边缘敲击。
到了靠近头枕的位置，便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