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霓抱着香肠走回杂货店里。
方便面应该快泡好了。
她盯着贴了海报的墙壁发怔,视线落在剪报下比别处更白的地方。
在某个瞬间,柯霓忽然意识到为什么大家都在瞒着何挚了。
这种情况下......
景斯存还能继续参加节目吗?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从巷子口驶入。
柯霓转头去看——
景斯存回来了?
越野车停在杂货店门口,宋弋从驾驶位的车门里迈出来。
车窗敞着。
柯霓往车里面看了一眼,除了星期二,再没有其他活物了。
宋弋简单和柯霓打过招呼,打开后备箱,给柯霓介绍星期二的狗粮和它常用的宠物用品。
他们给柯霓过生日的那个深夜里,柯霓带着满身的奶油甜香蹲在星期二的面前。
她说:“星期二,跟我回家吧,我肯定比那只狗对你更好。”
景斯存笑着眯起眼睛,问柯霓说的是哪只狗?
柯霓当时是开玩笑的。
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
星期二依旧精力充沛地甩着尾巴。
宋弋却安静下来:“幸好你养过狗。”
柯霓问:“景斯存的父亲今天怎么样?”
宋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难说。”
方便面泡到膨胀,失去弹性。
柯霓坐在杂货店门口听宋弋讲起景斯存父亲的具体情况——
景斯存的父亲患有糖尿病和尿毒症,又得过两次脑梗。
据说心脏也不太好。
如果不是他身体状态承受不了手术,其实去年就该做心脏支架了。
宋弋趴在棋盘上:“景斯存本该出国的,之前也都是按着出国留学的路线规划的,结果家里人接二连三地生病才去了理工大学的少年班。”
第29章 束缚的金鱼缸-13
作为朋友, 宋弋当然为景斯存感到惋惜。
宋弋今天在CCU外面听其他病患家属说:
凌晨时刚有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过世了,是这个星期重症监护病房里过世的第三位病患。
这几天频繁跑医院重症监护区,令宋弋有很深的触动。
这些都得瞒着何挚。
不方便在家里提起, 宋弋只能对着知情的柯霓感慨几句。
感慨完,宋弋问柯霓:“这泡面你还吃吗?”
柯霓摇摇头。
根本吃不下。
宋弋说:“那我吃了吧, 有点饿了。”
柯霓知道宋弋有过一个还没出生就夭折了的双胞胎妹妹, 也许是这个原因,宋弋对生老病死这类问题十分易敏。
宋弋叉起面条:“我一走到CCU那边就感觉脖子这里发紧, 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勒着我, 中午陪景斯存在医院里待着根本吃不进去东西。”
柯霓拿出香肠:“这是景斯存的邻居送的,你要尝尝吗。”
宋弋说:“哦, 李阿姨吧, 她做香肠好吃,给我一根吧。”
宋弋说香肠好吃,但也只吃了一半。
他怕何挚起疑心,吃完就开着景斯存的越野车回去了。
柯霓独自在杂货店里坐了许久。
柯霓的家庭情况复杂,但也没有谁像这样一直生病过。
她连CCU都是第一次听说。
之前柯霓对着景斯存的照片说羡慕他的人生。
当时宋弋说, 啊?你疯了吧?
柯霓那时没察觉到,宋弋脱口而出的疑问背后会是这样令人难以背负的重量——
最先生病的是景斯存的爷爷,在国内顶尖的医院里救治过, 堪堪捡回一条命, 在床瘫痪几年之后还是离开了。
然后是景斯存的奶奶忽然被查出患有阿尔茨海默症。
最后是景斯存的父亲。
柯霓从宋弋口中得知:
景斯存得到过国外名校的教授的极力推荐, 但景斯存的父亲患上尿毒症之后,每隔一天就要去医院做血液透析。
家里有劳动能力的人只剩下景斯存和景斯存的母亲, 景斯存不可能一走了之。
收银台里的吊灯照亮金鱼缸。
鱼缸里水质清澈,水草翠绿,金鱼在鱼缸里缓缓游动。
景斯存的家庭就像是金鱼缸。
束缚的金鱼缸。
世界广袤, 天高地迥。江河湖海都很好,可那毕竟不是金鱼的家。
柯霓掌心传来无法名状的疼痛感,沿着经脉传递到心脏。
很尖锐的,酸得发麻。
她以为自己被虫咬了。
摊开的手掌干干净净,没有半点虫影。
柯霓带着星期二回到出租屋,把狗窝安置在客厅的沙发旁。
她啃面包,星期二吃狗零食。
再看手机时,柯霓才发现收到一条验证信息:
“我是景斯存。”
柯霓呼吸微窒。
柯霓无意识地咬住下嘴唇,飞快同意了对方的好友申请。
景斯存的头像是一片空白。
空白头像问柯霓:“星期二怎么样?”
柯霓看看星期二。
吃完狗零食的星期二终于意识某种生活变动,趴在狗窝里不安地看着周围。
柯霓如实回答,说星期二不太适应新环境,可能有些失落。
手机安静几秒。
空白头像突然弹过来一个视频邀请。
柯霓接起视频。
坐在消防通道里的景斯存出现在柯霓的手机屏幕里。
景斯存眼里布着红血丝,依然镇定冷静。
就好像只是和戴凡泽他们通宵打了一夜游戏,才会令人看起来有些疲惫。
两个人谁也没开口说话。
柯霓怀着一腔复杂情绪盯着屏幕看了几秒钟,在景斯存问“有没有打扰到你”的时候,柯霓才猛然反应过来:
景斯存打视频肯定是要看看星期二的。
柯霓努力笑着把手机举到星期二面前:“是谁找你啦?”
景斯存说:“星期二。”
原本老老实实地趴在狗窝里的星期二像被拧了发条,兴奋地狂甩着尾巴,汪汪叫。
景斯存的嗓子是哑的但声音很温柔。
他对星期二像对小朋友:“星期二,等我忙完就去接你,在别人家里乖乖听话,别惹事。”
星期二好聪明。
它居然会点头。
柯霓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宋弋说景斯存这几天几乎二十四小时守在重症监护病房外面的走廊里。
应该是没怎么睡觉吧?
都这种时候了,景斯存还要面面俱到吗?
忧虑家人;
关心朋友;
心系宠物......
这个人以为自己是万能的救世主吗?
景斯存和星期二说了几句,星期二高兴地狂舔摄像头。
景斯存咳着,喉间传出嘶哑的笑:“柯霓,你切一下摄像头,我对星期二的口水和舌头没那么感兴趣。”
柯霓“哦”了一声,把摄像头切回前置。
手机屏幕里的画面从星期二的黑鼻头和粉舌头变成柯霓。
景斯存仰头喝了两口矿泉水:“家里暂时没人能照顾星期二,这几天要给你添麻烦了,不乖就训它,别心软。”
柯霓摇摇头:“它很乖。”
景斯存审视柯霓的表情:“怎么这种表情,宋弋都说什么了?”
柯霓紧急变脸:“没有,我表情怎么了?”
景斯存用食指和中指往下勾了勾自己的嘴角,学柯霓。
学完,他轻声笑:“像苦瓜。”
柯霓弱弱地反击:“你才像苦瓜!”
景斯存收敛笑意:“柯霓,谢谢你帮忙照顾星期二和何挚的心情。”
柯霓面对长辈和不熟的人时,最会装乖应对这类客套。
现在却不灵了。
柯霓张了张嘴,只问出一句:“景斯存,你还好吗?”
景斯存说:“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目前还算扛得住。”
柯霓自责地沉默下来。
是啊。
这样问让人家怎么回答呢?
景斯存还有心情开玩笑呢:“至少还有看不惯我的选手愿意关心我。”
柯霓眼睛眨了几下:“我关心的是叔叔的身体。”
景斯存看了眼手机,似乎是主治医生在找人了,他说:“再联系。”
柯霓说:“祝叔叔早日康复。”
景斯存笑笑:“借你吉言。”
这次视频通话的一个星期之后,景斯存的父亲在CCU里的第十天。
柯霓突然接到宋弋打来的电话。
她吓死了,屏住呼吸才敢接起。
是好消息——
宋弋在电话里欢天喜地地嚷嚷,说景斯存的父亲出院了。
柯霓正在画画。
她丢下电容笔,一把抱起趴在自己腿上小憩的星期二:“太好了!”
何挚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景叔叔住院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柯霓的手机电量濒临耗尽,带着星期二一起往卧室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