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康帝下旨赈灾。几乎掏干了国库,才凑了三十万两银子出来,命户部安排赈灾事宜。
往年国库怎么都能有个五六十万两以上的存银,可今年与胡人之战,让国库的银子如流水一般的淌了出去。单只造火蒺藜一项,就用掉了十多万两银子。
火蒺藜的效果自然是相当好的,如今胡人已经无法承受死伤过半的后果,主力部队撤回朔北草原,只留下小股骑兵不时袭扰永宁关,虽然不能给永宁关带来多严重的伤害,却也能让关中的守军不得安宁。只是那些如流水般淌出去的银子,也着实让人肉疼。
幸存的灾民都想涌进京城,在他们看来,京城里住的都是有钱人,但凡能乞讨到几口吃食,他们就能活下去。
可京城四门的守将哪里敢擅自开城门放灾民入京,大量灾民涌入京城,京城必定大乱。他们只能狠下一条心严锁城门,等候上头的命令。
宁康帝又急又愁又担忧,一旦放灾民入城,若是灾民做乱,后果必定不堪设想。
这样重的灾情,区区三十万两赈灾银子是绝对不够的,若是不能满足灾民的基本需求,主持赈灾的大人怕不得被绝望愤怒的灾民活撕了。
是以在宁康帝问哪位大臣肯主持赈灾大事之时,朝堂上那些往日里口若悬河的大人们却是个个都如缩头鹌鹑一般,没一个主动请缨的。
宁康帝看向何淑妃的父亲,大皇子的外祖父,户部尚书何进,示意他出来负责赈灾之事,本来赈灾就是户部的本职。
不想这位何尚书却突然咳的撕心裂肺,整个身子弓得像只大虾米似的,连句话都说不出来,看样子病的着实不轻,还怎么可能去主持赈灾?
再看着其它如木头柱子般一根根戳着,就是一言不发的大臣,宁康帝的眼睛都气红了。
文官不争气,宁康帝有心派武将主持赈灾。可是这几年大楚四境不宁,青壮领基本上都派出去了,留在京城里的多是身有旧伤的老将军。这些老将军们每年过冬都如同渡劫一般,好些老将军连朝都不能上,宁康帝又怎么忍心劳动他们。
看看右边稀拉拉的,几位气色都不太好的老将军,再看看左边如一片木头柱子似的文臣,宁康帝气的脸都青了,只冷冷丢下一句“宰相速拟人选报来”。说罢就愤怒的退了朝。
回到后宫,宁康帝心中烦躁极了,他不许人跟着,只一个人在宫中胡乱走动,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坤仪宫,坤仪宫的宫人看到皇上来了,赶紧让人飞跑去向皇后禀报,其他人则都跪了一地迎接皇上。
皇后很快迎了出来,宁康帝看到皇后,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他不等皇后跪下就将她扶起来,二人携手进了内殿。
“皇上可是在为城外的灾民担忧?”见丈夫愁眉不展,皇后心疼的问道,他们是青梅竹马,结发的夫妻,感情自是不浅。
“是啊!那些灾民衣食无着,又无片瓦遮身,他们都是我大楚的子民,朕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冻饿而死?朕已经下了罪己诏,可这雪到现在也未停,再这般下下去,朕的子民哪里还有活路!梓童,你说朕该怎么办?”宁康帝悲痛的说道。
握住皇上的手,皇后轻声安慰道:“皇上放宽心,总有法子的。妾身想着,不若在城外临时搭些篷子,用油布围起来挡风,再多设些粥棚,只要有了吃食和住的地方,能熬过这个冬日,想来灾民们也不是非进城不可的。”
宁康帝叹了口气,无奈说道:“朕也这样想过,只是如今国库并无更多的钱粮,如今连个主持赈灾的大臣都没有……如何能设起粥棚?”
皇后听了这话,立刻起身走到一旁,捧着一只沉甸甸的小箱子送到宁康帝面前。宁康帝见了皱眉问道:“梓童,这是什么?”
皇后将箱子放到桌上,拿出钥匙开了锁,掀开箱盖,宁康帝就看到了光灿灿的珠宝,以及珠宝底下压着的厚厚一叠银票。
“梓童,这……这是你的私房!你是想……”宁康帝不确定的说。他曾经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自然知道私房有多么的重要。
皇后笑着说道:“对,这些是妾身的私房。妾身愿意捐出来助灾民熬过这个寒冬。另外,昨日妾身母亲进宫,说是家里给皇上准备了两万两银子和三千石粮食,供皇上救济灾民。娘说今天让哥哥将粮食送入长丰粮铺,也不知道这会送到了没有?”
长丰粮铺是永康帝当年做五皇子里府里置下的产业,妥妥的皇帝私产。
宁康帝拉住皇后的手,感动的说道:“思兰,朕又让岳父大人破费了,朕这个女婿,实在是……”思兰是皇后的闺名,若非是激动极了,宁康帝也不会这样称呼皇后。
皇后摇头笑道:“五哥快别这么说,您有了难处,自家人不帮,还能指着外人帮不成。就是这粮食太少了些,父亲母亲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今年庄子的出息不太好,运回来的粮食不到四千石,庄子里倒是还有些粗粮,只是大雪封路,也没法子运往京城,母亲说家里得留下半年的口粮,其余的都拿去放粥。”
宁康帝听了这话更加感动,他紧紧抓住皇后的手,激动的说道:“思兰,岳父如此待朕,朕铭感五内!朕此生绝不负你,不负定国公府!若朕负心,必叫天打雷……”
皇后急急捂住宁康帝的口,嗔道:“皇上,难道妾身能不信您?快别说这种话。您对妾身,对妾身家里的心,妾身同父母家人全都明白。”
看到皇上神色略缓,可眉间的愁苦之色依然未去,皇后想想昨日母亲进宫对自己话的话,便红着眼睛握住皇上的手,低低说道:“皇上,若是真没有大人肯去主持赈灾,那就让臣妾哥哥去罢。臣妾哥哥虽然愚笨,却也肯实心用命。”
宁康帝听了这话,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之色,他那大舅兄,虽然不是惊才绝艳的天才,却也是文武双全的一时之选。只是为了让皇家不忌惮定国公府,他却自甘平凡,只任了个鸿胪寺正卿的虚职,说起来,是他对不起岳家。
心中暗自有了决定,宁康帝反握住皇后的手,坚定的说道:“好,就请舅兄担此大任,赈灾事毕,朕调舅兄入户部主事。”
皇后心头一颤,抬头看向宁康帝,他却笑着说道:“岳父舅兄已经退让的太多了。是朕对不起他们,不能再这样了。思兰不必担心,太后那里有朕。”
第38章 支楞起来的宁康帝
次日大朝会上,宁康帝上朝后,第一句话问的便是:“张相如何未到?”
一旁的值事太监总管赶紧凑上前禀报:“启奏圣上,张相爷昨夜突发急症卧床不起,其子代张相爷递了告假折子。”
宁康帝颇有深意的淡淡说了一句:“哦,突发急症,病的真是时候……”
底下群臣无不低头不语,昨儿还红光满面之人,一夜突发急症,这里头没点儿猫腻,谁能信呢。
宁康帝扫了群臣一眼,沉声问道:“张相急病,想来是未能选出主持赈灾大事之人选,列位臣工,你们可有推荐?”
众位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开口说话,推荐别人就是给自己树敌,自荐就是自找苦吃,他们又不傻,怎么会开口说话。
唯有鸿胪寺正卿张思仁向宁康帝微微点了点头。这位张思仁张大人正是定国公府的世子,皇后的长兄。
宁康帝冷眼看着闭口不语的大臣们,因为对他们本就不再抱有希望,自然也就不会再失望了。只不过这一班大臣的前程也就到此为止了。
看向张思仁,宁康帝眼神微暖,高声唤道:“鸿胪寺正卿听旨。”
张思仁出班跪下,其他大臣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皇帝这会儿点名的,肯定的是要被硬逼着去主持赈灾的倒霉鬼。这倒霉鬼只要不是自己,是谁都行。
果然宁康帝高声宣布张思仁为赈灾钦差大臣,赐尚方宝剑,若有破坏赈灾大事之人,许先斩后奏。这道旨意并没有让大臣们感到意外,可接下来宁康帝的旨意,就让一些人背上直冒冷汗了。
宁康帝紧接着下了两道恩旨,一道恩旨是赐给宰相张若愚,许其暂时卸职安心养病,令副相宋时泽代行宰相之权。
另一道是给户部尚书何进的。着其回府休养三个月,彻底养好身体再来为朝廷效力。何尚书养病期间,由户部左侍郎全权代理尚书之职。
何尚书一听这话立时急了,他立刻扑到宁康帝面前大叫道:“皇上,臣没病,臣没病啊……臣不用……”
不等何尚书说完,宁康帝冷冷地说道:“何爱卿许是有自己都不知道的隐疾,否则昨日也不会在朝堂上咳成那样。朕不是那等不体恤臣子的皇帝,何爱卿有疾,完全可以请假,切不要强撑着。”
何尚书脸色一白,颓然跪伏在地上,他太大意了,竟忘记了如今龙椅上坐的不再是那个尚未弱冠,被群臣掣肘的少年皇帝,而是年富力强,积威日重的天子。
“臣遵旨。”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何尚书磕头谢恩,慢慢站起来,退回自己的位子。宁康帝高高在上地看着,见何尚书的身形已经没有了从前的高大,他的背有些驼了,步履也略显蹒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