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位阁臣被问的一愣,这话说的一点儿没错,他们为什么要替叛国贼说话,还要票拟否则皇帝的朱批?
被点名的那位曾大人羞恼的面红耳赤,强自辩解道:“宋大人言重了!本官几时与李家有故,不过是我朝素行仁政,这诛九族,也太绝情了些,本官只恐损了皇上的圣明。”
“嘁……”不知是哪位大人冷笑一声,讥讽之意不要太明显。
“哦,原来曾大人是为了维护皇上的圣明啊?难道皇上不下旨诛李氏九族,就圣明了?那永宁关一万九千九百七十一位无辜死难的镇北军将士,就白白牺牲了,他们就不配以仇人之血告慰在天之灵?”宋大人愤怒的质问。
曾大人被质问的张口结舌,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吵什么?你们都是国之栋梁,如此吵囔不休,成何体统!”一道威严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一众阁臣闻声都低下头,恭敬地行礼,口称:“见过张相!”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被宁康下旨在府中的养病的首辅张若愚。自程思则回京,程缚虎在朝堂上请罪之后,这位张相爷可就再也待不住了,他听说案子有了结果,就急忙赶来了内阁。
来到首辅之位坐好,曾大人立刻将皇帝朱批送到张相爷的面前,张相爷将折子拿的远一些,眯起眼睛细细看了起来。
看罢,张相爷面色一凛,怒道:“这还有什么好争的?便是诛九族老夫犹觉不足。还不快快发下去!”
曾大人一愣,赶紧陪笑应声称是,立刻命人将折子转送都察院,令都察院尽快处置。
张相爷看着折子被送走了,眼中闪过一抹冷意,他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案,然后就起身走了。他这一来一去,连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这不由让阁臣们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张相爷来这一出到底有何用意。
好一会儿,曾大人一拍脑门儿,低声叫道:“李冲是程老公爷最信任的偏将,老公爷还娶了李冲的妹妹为继室。这……老公爷失察啊……”
所有的阁臣听了曾大人之言,全都点了点头,他们都明白了。张相爷向来极度仇视程老公爷,所有与程老公爷有关之事,张相爷都不加掩饰的强烈反对。今日张相爷特意前来,只怕是……
众位阁臣都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他们中大部分人都回到自己的座位前,开始写折子弹劾宁国公程缚虎。少数人却是面带愤怒之色,显然认为不应该弹劾程老国公。
就在内阁阁臣们写折子弹劾之时,内廷已经将御史台呈送的弹劾宁国公的折子送到了御前。显然在望风闻事这件事情上,御史台的御史们更加专业。
宁康帝看着眼前堆的老高的折子,不耐烦的用手按按眉心,怒道:“御史台的人都闲的发慌不成?程老公爷早就上了请罪折子,还自请削去一切官爵,是朕不允。他们有本事来弹劾朕,弹劾一个与国有不世大功的垂老之人,算什么本事!他们都是瞎子么,看不到程老国公的累累战功!”
“蔡贵,你去翻翻折子,但凡是弹劾程老国公的,一律留中不发。”宁康帝不好气的说了一句,站起来甩袖走了。
看了一上午的折子,宁康帝都快气自闭了。再不出去散散心,宁康帝怕自己会被活活气死。
蔡贵只得应声称是,他一边看折子一边暗觉好笑,张相爷明明知道皇上是死保程家的,偏偏就是不死心,但凡程老国公有屁大点儿的问题,他就得发动御史台,内阁,疯狂弹劾程老国公。可哪一回弹劾折子不是被留中了?张老相爷也真是的,都碰了那么多次壁,怎么就不知道学个乖呢?要不是皇上宽厚,只怕张相爷你都不知道被罢相多少回了!
第131章 以吾热血,赎吾之罪
通常被勾决的犯人都会集中在秋后处斩,称之为秋决。但李家所犯的是十恶不赦的叛国之罪,不必等候秋决,只要过以春三月便可行刑。因此宁康帝特旨批复,着令于四月初一处决李家之人。
春三月主生发,可生不可杀,做为奉天承运的天子,宁康帝必须遵守春三月不处决人犯的祖制。何况李芳至今还未曾供出神秘的黑衣人到底是谁,还得且磨上一阵子,总要审个清楚明白才行。
李家人被判诛九族的消息传到程缚虎的耳中,他半晌都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长长的出了口气。
次日,程缚虎一早起来,就换上一身米白色麻布素服,足蹬一双粗麻鞋,独自一人去了祠堂。
程氏祠堂中供奉的不仅仅是程氏先祖,还供奉着所有镇北军死难将士的灵位。
镇北军将士作战极其英勇,在战场上悍不畏死,几乎没有哪一位死难的将士能留下完整的躯体,还有好些将士甚至连亲都没有成,自然不可能有能给他们烧香拜的后人。
程家第一位将军死难之后,当时的将军夫人就决定将所有战死将士的灵位连同她的丈夫一起供奉在程氏宗祠之中。自此,每一位镇北军战死将士的灵位,都会被郑重的迎入程氏祠堂,近百年来,未曾有一日停过香火供奉。
程缚虎走进程氏祠堂里的忠烈堂,这里供奉着所有镇北军死难烈士的灵位。
看着密密麻麻,怎么数都数不清的灵位,程缚虎老泪纵横,他在灵位前跪下,以头触地,悲声道:“程缚虎对不起诸位袍泽,落星峡一战,现已查明直相,诸位袍泽英灵且慢行,等等程缚虎,程缚虎这便来向你们请罪。”
说罢,程缚虎从袖中拿出随他征战沙场一生的五虎镇魂枪的枪头,手腕一翻,决然刺入自己的胸口……
殷红的热血如鲜花般绽放于米白的麻布衣裳,程缚虎脸上尽是如释重负的坦然表情。
“兄弟们,等等我……”
留下最后一句话,程缚虎倒地,含笑而亡……
“快……快去请世子爷世子夫人,出大事了……”负责打扫祠堂的退役老兵听到忠烈堂内传来重物倒地之声,赶紧一瘸一拐地跑进去查看。这一看不打紧,退役老兵被吓得魂飞天外,惊慌地颤声大叫起来。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飞快跑进来,看到国公爷侧躺在地上,左胸插着枪头,鲜血流了一地,也是吓的面无人色,慌慌张张地掉头就跑。
“国公爷,您为什么呀……不至于啊……不至于……什么都不能比活着强……国公爷,您当兵一辈子……最该知道的啊……”这伤残的老兵伏地痛哭不已!
老兵知道国公爷是独自进忠烈堂的,而且那半截断枪他也认识,那正是陪着国公爷征战一生的五虎镇魂枪。军中之人,最讲究人在兵器在,如今兵器已成两截,可见国公爷进忠烈堂时,已经存了必死之心。
程思则得了消息,立刻飞速赶到忠烈堂,看到倒在血泊之中,已经气绝身亡的父亲,他如遭五雷轰顶一般,扑跪到地上,抱起父亲的犹自温热的身体,放声大哭:“阿爹……您不该啊……”
程思则抱起他阿爹的身体,一封信从他阿爹袖筒中滑落,程思则看到信封上写着“吾儿思则亲启”这六个字,心中悲痛更甚,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唤他一声“吾儿思则”了……
宁氏得了消息,立刻命人去罗家和宁家接回程谨松程谨竹兄弟,然后匆匆赶往忠烈堂。
看到丈夫紧紧抱着公爹的身体,悲痛到哭不出声,眼泪如泉涌一般汩汩滚落,已经打湿了他自己和父亲两个人的衣襟。
“子修,先看看父亲留下什么嘱托吧,事情总得……料理起来……”宁氏流着泪,艰难地说道。
程思则没有说话,颤抖着将他阿爹的遗书递给宁氏,他的眼泪落得更凶了。
宁氏胡乱拭了泪,接过公爹的绝笔信,看着信上的文字,宁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泪水滴在信纸上,洇湿了墨迹。
“子修,真的要按阿爹的遗命去做么?”宁氏悲泣地问道。
程思则艰难的点了点头,吃力的说道:“阿爹一生磊落,他……就……那样做吧。只有那样……阿爹才能坦然去见列祖列宗……去见他的生死兄弟们……”
短短一句话,用尽了程思则全身的力气,做出这个决定,对他来说,何其艰难!
宁氏无言的点了点头,悲声道:“好……我来安排……子修,你……”
想让丈夫节哀,不要太过悲伤,可这话宁氏说不出口,那是程思则的亲生父亲啊,他走了,程思则在这个世上再没有至亲的长辈亲人,他的人生从此已无来处,只剩归途。
宁氏轻轻退到忠烈堂外,对匆匆赶到祠堂外的管家仆妇们沉痛地说道:“国公爷薨了,你们先不要进去,让世子爷和国公爷再……再独处一会儿……”
听到国公爷真的薨了,所有的下人全都跪倒在地,伏在地上哀哭起来。
宁氏也是泪流满面,悲痛说道:“先不要哭,何管家,你立刻带人准备起来,阖府去彩挂白,往各至交亲友府第报丧……端阳,你速去世安堂取国公爷的遗折,快马呈送内廷……满娘子,其他事情,都由你来暂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