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语气很懒:“闹事还不简单,送官府。”
耳尖再次捕捉到那熟悉的声音时,苏木正攥着拳头打算给那掌柜也来上一拳。
苏木顿时泄了力气,垂在纱裙上的指尖震颤个不停。那声音隔着雅间尚不清晰,可现在那声音就在身后格外清晰,她觉得自己甚至不需要确认。
苏木猛地转身,目光撞上那人眼睛地刹那睫毛微微颤动,呼吸似乎都停滞住了一般。
原来以为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见到的、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的人此刻就伫立在她跟前,她呼之欲出的话,突然就哽在了喉间,发不出一丝声响。
眼眶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湿热的、酸楚的、惦念的、愧疚的。
可这双复杂的眼眸对上的,却是平静而冷淡的面容。
见人突然泪流满面,男子拧眉不语,面上划过一丝波动,但很快便平静如常。
二人没话,燕祐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看看明兄又看看女子,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于是指着男子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明兄,说罢,什么时候欠下的风流债,这姑娘怎么见着你就哭成这样,刚刚人还凶的像要吃人一样!”
男人太阳穴抽动,唇部抿成一条直线,淡淡吐出几个字:“我不认识。”
周围声音嗡嗡的,苏木听的不甚清晰,她仔细打量着眼前人,从挺阔的额头到眉宇、眼睛……脖子以至到整个人。
有些模糊,苏木轻擦了眼角,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他瘦了,面部轮廓更加硬朗锋利,左眼眼皮上多了一道很浅的疤痕。
他的双眸没有刚恢复时那么清明了,有些浑浊黝黑,带着将人拉入无尽漩涡地寒意。
燕祐显然不信:“哈哈哈哈,你不承认!”
这下顾长宁眉头蹙地更深了,他说:“我说了我不认识,她既然闹事那就让官府来处置,你明日还要回巫溪,别把时间浪费在这。我们走吧。”
说完人就要走,苏木还木在原地反复酝读着那句不认识,掌柜已经迎着笑脸走到燕祐跟前:“那这人……段公子还要吗?”
段萧一挥手,潇洒跟在二人身后:“不要了,这事算了,反正是我的不是,她踹我也算扯平了,官府便不报了。”
人已远去两步,苏木无视掌柜正训斥她的话,几个疾步上去,伸手抓住了那蓝白澜衫男子的衣袖。
她抓的很轻,男子一甩便可甩掉。
可他没有。
苏木脑袋转的很快,虽然她面上还有泪痕,但是她从刚才的浑沌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男子蹙眉看他似乎很是不耐烦,苏木仔细凝视着他投来陌生厌恶的目光。她轻轻问:“你……真的,不认识我?”
她没有唤他那个众人皆知的名字,她现下有些怀疑,所以打算还是不贸然行动。
男子居高临下,眼睛从她身上一扫而过:“不认识,放手。”
拽着衣袖的手更紧了。
苏木深吸一口气,随即委屈巴巴得低下了头,肩膀因颤抖而起伏不定。
女子哑着嗓子吼道:“宁常你这个负心汉!”
燕祐:?
段萧:?
苏木继续哽咽诉哭:“你居然把我忘了!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你丢下我和我早夭的腹中子一走就没了音讯,如今见了我还要装作不认识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会改的。”
“宁常,你不要再抛下我了,宁常……”
???
顾长宁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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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众人带着苏木回了淮州知府。
苏木那一番为了留下所掉下的眼泪为她随行起了不小的作用。
燕祐当时一听随即就叫苏木将面纱取了下来。一看见人脸, 人燕祐直觉就觉得这姑娘不像是什么不正经的清倌,那莹润的眼睛包含着冷意, 整张脸没了遮挡后更是戾气笼罩,和当时他捡到的顾长宁居然颇有几分相似的气质在。
当然他们也不能草率。于是燕祐和段萧便问:你有何证据证明你是明兄的妻子啊?
苏木思索片刻随即看向二楼柜台处的纸笔。取下两页空白草纸,她执笔落字写下了“宁常”二字道:“嫁与宁常时我胸无点墨,他教我认书习字,从不嫌弃,于是我这字便和他字迹相似信你们可叫他写上相同之字便可分晓了。”
于是燕祐接过苏木放在桌上另一空白纸页递给站着一动不动的顾长宁。
顾长宁没多说话,他多看了苏木一眼, 然后接过了那纸。
然后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两人的字的确师出同门。女子的字与男子的字虽还有些细微差别, 但若是不仔细看则如出一辙。
燕祐有了几分相信, 但他还是不敢轻易相信来历不明之人, 于是他看了看正看着他一副“你瞧吧,我说的是真的吧!”的苏木:“除此之外呢, 还有什么?若是你刻意模仿他人字迹, 也未尝说不通。”
苏木挑眉,终于拿出了杀手锏。她还记得之前她与顾长宁被人追杀中箭, 那时顾长宁的左腿被箭射伤, 而且箭头还嵌地挺深, 因此他左腿小腿外侧是有疤痕还未消的。
于是她说:“他小腿外侧有一处箭伤,哪是当年我同他在路上遭匪护我所伤,这处地方你们应该清楚, 若是寻常女子必定不能知晓,就算是十分亲近之人也不一定知晓,若你不信,你大可掀开他衣服查验。”
这还需要什么查验。当日燕祐救回顾长宁时就同大夫见过他全身上下,他身上伤痕无数, 腿骨处的箭伤也的确明显。
于是乎,众人皆不犹疑了。而且除此之外,苏木所描述人之性情习惯等皆与之相似无二。
当然其它不能说之事她也一个字没说。
回到府上,苏木被安排进一间拾掇地干净整洁并且还算宽敞的屋子。但她所歇息的屋子是被单独安排的。
从酒楼回知府的马车上苏木没机会同顾长宁乘坐,回到住处二者依旧是分开的,她现在正思索着要不要出去寻一寻顾长宁。
她还是不太相信顾长宁真的失忆了。
用过晚饭后,苏木在屋子里来回转了几次,还是决定出去找人。
在府中转悠半天,等她好不容易从窗外见着顾长宁时,发现他正和燕祐以及段萧在屋中相谈甚欢。她不怕等,于是她坐在外边石凳上听着耳边蝉鸣,瞧着天上圆月就这般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依旧笑声不断,但外边已至夜半,虽说是盛夏时节,但身着素纱冷坐庭院多少还是有些发冷。
苏木见里面依旧没什么要停下动作的意味,她叹了口气往自家屋子里去了。
其实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何非要在那里等,但她坐在那里看着窗台里露着几分斯文淡笑的顾长宁时却觉得很心安。
光是他还活着,没丢了性命,没受什么不得了的大伤,就算失去记忆她似乎也觉得没什么了。
而且对于苏木来说,顾长宁失忆了并非不是什么好事情,至少他不记得他们之前锱铢必较地过去,也不记得他们逐渐相处平和的那些事情。
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她要让他配合解蛊,以及老侯爷中她下的迷药这件事究竟要怎么开口,苏木却突然没底了。
但无论如何开口也无论顾长宁反应如何,她解决完这些事情后都要自行离开,这件事情是如何都无法改变的。
苏木在床上辗转想着这些事情,逐渐有了些睡意后便糊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起的甚早,外头是一个小丫头来唤苏木,说是一个时辰后就要启程去巫溪。
淮州离巫溪也就隔着一江,水路远比陆路要近的多,因此今日启程坐的也是船。
洗漱完后小丫鬟端了干净整洁的新衣进来,苏木瞧着自己身上这件也的确穿了两三日了,遂没做拒绝,而是接过换上了。
不过这新衣倒的确合身,况且颜色也不算颜色,水蓝色,让人想起昨日顾长宁穿的那身。
被下人带着走到门前,顾长宁与燕祐等人也已在了。
四下张望,倒是没见着淮州府的州府大人,想毕有公务忙身,因此也没来送他这外孙一面。
果不其然,一见苏木来了,燕祐便笑道:“今日我外公在府衙有事耽搁了,不等他了,既然沈姑娘到了,我们便走吧。”
苏木回之一笑,缓缓看向他侧边之人。
顾长宁今日穿的也是一身靛蓝色长袍,领口和袖口都镶着行云流水的滚边,乌黑长发高高竖起,玉冠高立,别有一番清俊模样。
和他往日在上京爱穿些黑白灰不同,今日这一身显得他有些清瘦俊逸,也多了几分人情味,不像之前一副满脸写着生人勿近。
但还是可以瞧出,他这般清俊飘然也是有些瘦了的缘故。
所以绍华郡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苏木很想知道。
对上顾长宁的眼眸,他看了她一眼边别过眸子,先行一步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