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地上的人呜咽着。
李贽抬手看了看自己的五指,笑得很无奈:“他似乎还没死呢,你说这个剑要是不再差那么一寸,他是不是就死了!”
“你无耻!”
苏木愤怒不已,她挣动着身子,恨不得杀了他。
眼看着那人又要举刀,挥刀差点落下时,苏木终于无力地闭眼吼道:“我说!我说。”
李贽懒散地抬了抬手,身后举着剑的侍卫往后退下了半步。
苏木放松般松了一口气,随即说道:“将他们带下去。”
李贽看着她,然后轻笑道:“带他们下去,那个伤着后背的给他找个大夫。”
一行人洋洋洒洒地离开,屋门关闭,屋内短暂回归平静,如果不是地下的那一滩血和空气中弥漫着恶心的血腥味,苏木几乎要以为刚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李贽瞧着塌上之人满额的汗,他抬袖替人擦拭,很细致,仿佛真的怕她受寒或者不舒服。
苏木懒得挣脱,就这样看着他动作。
李贽柔声道:“没吓着吧。”
“放心,我不会伤着你的。”
……
苏木看着眼前这个长相绝美心肠却如此冷硬之人,她觉得很割裂,眼前人面上总是挂着笑意,但眼底隐藏的却是彻骨的寒。
“好了,你告诉我吧,顾长宁他们一行人什么时候出发,走的哪条道,燕伯在不在其中。”
苏木猩红的眼睛静下几分,她不能告诉他顾长宁他们的踪迹,何况就算顾长宁他不曾提起,她也并不是不知道他们是带着那样的目的进京。
他的眼睛也还没好。
若是遇上李贽他们,后果不堪设想。
她声音有些暗哑:“李贽,你有什么图谋我清楚的很。不如我们换个筹码。”
“做个交易吧。”
那夜想不明白之事终于得清。
李贽等的就是这一刻。等她无能之时,以顾长宁他们之行为诱饵让她交出箭镞。
其实燕氏与谢氏究竟会落得什么下场,他根本不关心,也并没真的打算要按下这件事。
而顾长宁突然眼盲导致她不得不回宏离阁来,落入他的圈套。
她没有直接答他的话,李贽被她翻来覆去地绕过话题多少有些恼怒,但他有对她所说的交易有几分兴趣,他很想知道眼下这个人会不会把那个筹码拿出来。
她说话了。
“箭镞在我手上。”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先帝的密令也在我手上。”
苏木可以明显感受到握着她的那只手僵着,她知道自己赌对了,她没停顿半分继续说道:“密令内容我也看过。”
这句话刚落,苏木感觉到自己喉咙被一股急具碾碎她一般的力气给桎梏住,那股力气越来越大,似乎不把她拧碎而不得罢休一般。
苏木感觉脑子麻麻的,喉咙传来的窒息感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她脸涨地通红,眼睛却充满了毫不掩饰地笑。
她没有做挣扎,她的腿脚生理性地不断抽搐,那些哐当作碎的银链一点点砸进她的耳朵。
她知道李贽杀不了她。
果然,那些声音唤回了李贽的理智,他惊恐地收回手,随即茫然地看着塌上满脸涨红咳地厉害的人,他的手颤抖个不停。
苏木在他脸上终于看到了不只是随意、懒散、无畏的神情。
他眯起眼睛:“你故意激怒我?”
苏木咳出几滴眼泪来,眼泪滑落鬓角,苏木笑得畅快:“我只是在说实话。”
“我要同你做个交易。”
“我不管你是如何得知我有两个箭镞,也不管你是何时安排人手潜伏在我身边,不管是祝余还是……芜衣?我要告诉你的是。”
“你放顾长宁他们安然入京后,这个箭镞,我给你。”
他调整地很快,他面上又恢复淡然模样,只是笑意不再如之前一般自然,他抽了抽嘴角,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解脱出来:“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骗我?”
“你没有选择李贽。”
苏木告诉他这个清醒的事实:“箭镞就在我的手上,你杀不了我,你不和我做这笔交易,为了区区顾长宁你就要放弃得到密令吗,孰轻孰重我想你很清楚。”
“难不成你还想用闳离阁的人威胁我?”
苏木眯起眼睛:“如果你再动他们一根汗毛,我哪怕鱼死网破,密令也不会交给你。”
李贽看着她,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嗫喏着开口,嘴唇有些颤抖。
“你,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么,想起来十岁那年在蔺州野外捡到了浑身是伤的李贽,想起来和李贽朝夕相处的那三年,还是想起来李贽说等他功成名就后第一个就帮她翻案?
还是记起来李贽离开的那夜她被潇声下了抹去那三年记忆的药?
她从来都不欠李贽的,反而是李贽,欠下她一条命。
她别头不去看他,眼角落下一滴泪。
“李贽,你一直在利用我,利用我的身份将我送到上京去,从白薇被派去刺杀顾长宁时,一切都是你布下的局。”
“你从来都不在意我的死活,只在意你的功成名就,你心底究竟盘算着什么,我很清楚。天子懦弱无能,当今太后是你生母,谢相也在为你做事,闳离阁也是你的人。”
“这些年来,你下了好大一盘棋。”
“所以,为了兑现你当年的承诺,我要你放弃谢家,让顾长宁进京揭发他的罪行,等他伏罪后,我会把你想要的东西给你的。”
她一口气说下许多,可她背后的那个人,哽咽着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明明很希望苏木能想起来他们朝夕相处的那三年,可为什么事情似乎和他预想的不一样了。
“明……明儿。”
苏木无情地止住了他:“别这样叫我。”
“你不配。”
曾几何时,闳离阁无处不是二人幼小地身影,二人一同练剑,她会安慰孤僻安静的比他大五岁的李贽,她会一点点把那个被抛弃的、破碎的李贽小心拼凑起来。
那是十六岁的李贽和十一岁的苏木。
“李贽哥哥你不用担心,你母后会把你接回去的。”
“李贽哥哥你为什么这么大人了总喜欢哭?”
“李贽哥哥,你看明儿给你带的糖。”
“李贽哥哥,你要走了吗?”
“李贽……”
“李贽是谁……”
李贽掩上房门离开了,他离开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相信你苏木,你不要骗我。”
“骗我的人太多了,我一直在失去。”
一直在失去……
苏木苦笑,谁又不是一直在失去呢。
第92章
天佑十二年秋, 昭明侯率军归京,京中一片欢喜。昭明侯战胜而归又治水有功, 龙颜大悦,赏千户食邑,晋为镖骑大将军,黄金百镒,丝绸千匹,良驹百匹,赐宅承爵。
恤在外征战而妻陨, 赐婚于谢相其侄叶眷与昭明侯喜结良缘, 于孟冬二十成婚。
忧其眼疾, 皇帝遣太医院众臣为其诊疗, 十五日后,复而得明。
上京城, 宣德侯府。
还有十日大婚, 宣德候府内却一片死寂。
夜色浸染着凉意,院中南窗下。
海棠枝桠横斜, 疏影筛落满地碎银。
顾长宁一身青衫半倚在石桌前, 手边酒壶倾斜, 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壶嘴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点点湿痕。
酒液洇湿一沓纸张,纸张上墨迹横飞, 乱风横飞,掀起也也纸张,满纸集韵,字迹或草或整。
男子指尖攥着白玉酒杯,杯中残旧晃荡, 杯子地下压着的是一张完整的,平展的纸卷。
纸卷上只余三字大大小小无穷个铺满,每一笔落锋处皆是思念。
那人曾在这石桌之上,一遍遍描摹他的名字。
顾长宁、顾长宁、顾长宁……
扬风立在他身后,终于有些不忍心:“公子,风大了,你眼疾刚好,回屋吧。”
顾长宁摇摇头,随即又灌下一壶酒。
还是没有苏木的消息。
那日之后销声匿迹,她倒是走的着急,走的干脆。
扬风上前夺酒,脸上怒意盈盈:“公子,你何必为了哪些不想干的人做到这个地步,苏木她是谢家安排在你身边的人,你看她自上次一别后,说是给你取药,结果到现在也没个动静,幸好你眼疾之前好了大半,太医们才把你眼睛又救了回来!我看来,苏木根本就……”
顾长宁眉头一皱,很是不悦:“闭嘴。”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着我的名头做了什么。”
扬风的话卡在喉咙里,被这一问惊住了。
“公子,你…你知道?”
上次他将竹筒交给苏木,其实是想要试探一下她,看看她究竟会不会将回行消息透露给谢家之人。
他本以为自己所料想的肯定没错,苏木会借此机会将信交给谢家,他们在路上也一定会遭遇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