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侧身而躺,她不想回话,只想起那晚门前孩童,若是小小年纪没了爹,受苦的只有那孩子罢了。
那时,苏木好像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分别之时,她也才是幼学之年。
“苏木姐姐,我来找你是想让你帮帮白薇的,平时我们姐妹最喜欢你了,这次她的任务是去往上京城刺杀宣德候之子。”
虽然远在蔺州,但宣德候的名号,苏木或多或少也听说过。
宣德候祖上是鄢国的开国元勋,其下子嗣也个个不是平庸之辈,就拿宣德候来说,其长女为圣上侧妃,圣眷正浓,而他十五岁便骁勇杀敌,击退边国入侵多次,十八岁封侯,一直征战沙场,稳固鄢国国内太平,到现在也宝刀未老。
这样的人物,其子也必定不简单。
祝余说的缓慢,但见塌上之人背影未见所动,幽幽开口:“前段时间你不在,师父已经派了两人前往上京了。”
说到此处时,祝余双指揉了袖口衣角,竟有几分哽咽之色:“都丢了性命。”
“所以白薇,她想让你陪她一起去。你是师父的义女,武功在我们之上,关键时刻或许能护她性命。”
这时,床上之人才缓缓起身。
旧睡初醒,苏木脸上还带着倦容,但不掩美色。
她五官柔和,面部线条干净,眉目清疏神情寡淡,未吐言语之际凛然独立,仿佛世间无事能扰她心绪。
“为何要刺杀他。”
苏木翻褥起身,沿着床边而下,端起茶案上的茶饮尽。
“祝余不知,只知道要杀谁一向是师父做主,我们闳离楼从不问事实,只问银子。”
她回想闳离楼的做事风格,是自打被收留以来便是如此,所有被收留的弟子在此练习武功,无论是师父派的什么任务,他们都必须执行,无论生死,任务若是有失,那必然会往其他人身上轮。
除了眼前的人——苏木,师父的义女。
“祝余知道,这便是苏木姐姐不愿待在这的原因,可如今只有你能帮帮白薇了。”
在祝余一众弟子记忆里,苏木从来不受楼中规矩所约束,他们的师父也从不过问苏木之事。
除了白薇和祝余,其余弟子也很少有机会与苏木接触。
所以,他们认为在这闳离阁,除开他们的师父潇声,只有眼前人能越过规矩,做她想做之事。
在这闳离阁,与苏木关系好的人没几个,祝余算其中之一。
苏木记得少时自己除了练武功从不愿和谁多说一句话,但祝余却总是跟在她屁股后面逗她开心,除她以外,另外一个便是白薇了。
“她走了吗?”
裹上外衣,苏木缓缓开口。
闻言祝余已是喜上眉梢,此话一出,她知道她一定会帮她。
“已经走了,昨晚动的身,她见你昨晚一直没出去过,也不好意思来找你。”
“若有人问起,就说我不知往何处去了。”
苏木淡言,戴上白纱帏帽后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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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城的节日热情比蔺州浓厚,就如此刻。
暮色沉沉,大道之上灯火次第点亮,侯府内灯火稀疏,偏厅里只留着几盏豆大的昏黄油灯,映得廊下的影子摇摇晃晃。
廊外,一名本该值夜的婢女被苏木拖在屏风后。
苏木以药粉迷晕她,再以细针轻挑其面部筋脉,使面部微微浮肿,外人乍一看只认为是生了病,不易分辨是否被下了药。
至于她自己,苏木则用清苦草汁调入蜡粉,抹去本来的肤色,配合在闳离阁学来的易容术,容貌已大致与之前有些不一样,在夜色昏暗、又无人细看的情况下,足够了。
她将手中发簪举起,利落地将头发挽成那名婢女平日的样式。指尖拂过自己的脸,青黛描过的眉眼看上去柔顺恭谨,眼底却是冷得像外面的风雪一般。
不多时,外头传来管事嬷嬷唤人的声音。
“还不快进去伺候,小侯爷该饮茶了。”
苏木垂下眼,端起托盘,双膝微曲,恭敬应了一声是。
侯府前厅之内,灯影摇曳,炉中银炭烧的正旺,暖炉中香烟隐隐。
一名男子身着墨色锦服,端坐于主位之上,正侧身与下属议事。几名将领肃然侍立,屏气凝神,不敢怠慢。
苏木看不清此人长相,随众婢女悄然入内奉茶,她神色淡定,垂眸行礼,步履轻缓,缓缓靠近席边。
忽地,她余光一动。
那名正欲端茶奉上的婢女,正是白薇。她腰身绷紧,指间微抖,茶盏底下藏着一抹寒光。
匕首锋刃的反光呼之欲出。白薇唇角紧抿,目光死死盯着座上之人,杀意凛然。
苏木心下一惊,厅中局势明了,男人身侧全是手握利刃之人,看起身形也大多是练家子,若是此刻谋杀,或是能任务完成,但白薇亦会丧命于此。
几乎在顷刻之间靠近前一步,苏木轻握住白薇手腕,声音压得极低:“手抖得厉害,还是我来吧。”
语气平和,实则力道暗藏。那只藏刀的手被她一寸寸稳稳压下。
白薇愣了一瞬,眼中闪烁着说不明的光芒,本身严重的狠劲已消散,代替而之的是惊喜。
白薇低头退步。苏木接过茶盏,微屈着身姿,将茶稳稳置于男子身前,声带温柔却又冷然:“将军,请用茶。”
堂上之人闻声蹙眉微怔,眸色深幽。
议论声戛然而止,苏木感觉到一种无形怪异笼罩,但未抬头,也不明当下局势。
未多言,堂上之人只轻轻点头,旁边小厮便端起了茶。
厅外大雪将落,风声渐起,苏木垂首退下,捏着茶托的指尖有些泛白。
……
是夜,寒风瑟瑟,月色冷然。
一阵黑影穿梭于回廊之间,夜行如燕,轻点便上房梁。
苏木绕过层层哨卫,轻落檐下,翻窗入室。
室内未点灯,漆黑如外夜色。
她小心环顾四周,察觉无人。但步履依旧轻缓,眼神如鹰来回审视,缓缓抽出腰间匕首。
正欲靠近床前,一只脚尚未落稳,耳边“嗖”的一声细响未落,一道极细的寒光自身后而来。
她骤然侧身翻滚,无数寒光从上方射下,苏木只得往身侧移动,几经翻转,未见来人却已迟了一瞬,肩头一凉,已被箭头擦破。
床榻帷幔被窗外阵风掀开,空床无人。
黑暗中,一道低哑的男声响起:“乌头毒。”
“不需片刻,意识模糊、昏厥此地。”
男人声音响起,不疾不徐,却如窗外风雪一般压人。
第2章
肩膀处传来的疼痛让苏木知道,此人所说之话并非有假。
她习惯随身携带避毒珠,趁屋中夜色,她仰首吞下,撑着短刀跪地而起。
“区区乌头毒,在我腹中早已来过千万次,何况这不足一寸小伤。”
苏木这话说的傲气十足,男人听清声音冷笑:“又是一名女子。”
又是。就这二字苏木便知,祝余所说的先前二人,怕就是命丧说话之人手中。
可他见她受伤,为何却没有近身?存疑之时,她跃身而起,朝着刚刚出声的方位而去,腾空落地时,一个人影都没有,苏木再次环顾四周,一只冷箭再次飞来。
苏木巧妙躲过,有些恼怒:“为何不敢露脸,生怕被我一刀封喉吗?”
“一刀封喉?”男子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语气转而露出凛然:“不如,你今日一刀封喉如何?”
“痴心妄想。”
语罢,苏木甩出袖中暗器,只听沉闷一声,暗器钉入床头檀木。
苏木没了耐心,从前她想要谁的命,不出片刻那人便能人头落地,可现在她竟在漆黑之处不辨人影,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思索之时,冷掌近身,苏木偏头闪过,踢腿直上,见目标未被踢中,她一个旋转翻身,察觉到柜上铜镜,反手匕首之间,冷光在暗中闪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光线。
她看清了一双眼睛,离她不过半尺距离。
那双眼睛无神,在被亮光所射时仍无半点反应,苏木似乎觉得此人熟悉,但来不及细想,眼看此人还没发觉自己方位暴露,她一掌直下胸膛,男人沉闷地冷哼几声,往后踉跄了几步。
听到声音,苏木得知自己现在正处于优势,只要尖刀入喉,他便可以当场丧命。
乘势而上,苏木紧握匕首,朝着男人步步紧逼。
匕首即将触及对方喉间——门外,忽地传来粗重的男人声音。
“若是里面人伤了半分,她也别想活命。”
“姐姐,不必管我。”
“呜…”
那声音惊慌未定,带着哽咽,分明是白薇的声音,她似乎刚开口就被那男人刺了一刀,立马疼痛出声。
苏木听声后心中一震,脚下不由一滞。
回头看去,只见门缝间透出火光,几人持灯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