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宁不辨黑夜白天, 耳朵却在此时更加的机敏。
背靠礁石,他几番转身,耳边皆无动静。
他听不到她的声音。
他猛然惊觉什么,单手撑地将身子从湿腻地面撑起来,脚下踉跄, 被湿滑地面绊倒了好几次,才跌跌撞撞摸向四周。
他在起身之前试图在地上摸出一根树枝作为手杖,可毫无疑问,只有石子和泥沙。
他看不见,只能双手朝前微弯,借助手指指尖一点点探索。
脚下是砾石、枯枝、被水冲的四处零散的杂草,可偏偏没有柔软的身体。
顾长宁就这样在黑暗中摸索,不知这样在四周探寻了多久。
他绷着指尖,试探性地往前去探索,也无比希望脚下能碰到阻碍之物,但始终没有。
只有那些个枯枝小石,一次次绊倒他。
他最初没有出声喊她,主要是他如今不知自己身处何地,怕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顾长宁又被冷风拍打地猛咳一身,拖着那受伤的左腿,再一次从绊倒之处爬了起来。
他想着,他还是要出声的,正当他扯了扯干涩的喉咙时,脚下突而碰到一柔软的东西,他有些不敢相信,随即脚尖又在四周摩挲几下。
是布料摩擦声,也是人身体的柔软之感。
找到了人,顾长宁猛地一喜,眼底生出些光芒来,可小一瞬,他却面色一转,摒住了呼吸。
他腿有些发紧,小心着缓缓蹲下,他抬手,指尖却在半空中颤抖着前进了半分,随后滞住不敢往前。
似是下定了决心,顾长宁牙关紧闭,才再次伸出来那只试探性的手,小心覆盖那层冰冷之上。
他的手指带着他的回忆慢慢摸索,从沾着泥土的手腕和衣袖,再至她眉眼、鼻梁、乃至整个脸颊。就如初次相遇时,他审她,也是摸着她的脸颊,一寸一寸。
那时,他说:“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落了疤就不好看了。”
是人,是她。
心跳仿佛要跳出喉咙,他咽了咽喉咙,指尖感受到到的冰凉似乎在宣告着不对劲。
他食指指节微屈,试探性地朝鼻头之处探去。
一丝微弱气息自指节传来,顾长宁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了半分。
他半跪于地,用力将她揽至怀中,右手轻拍脸颊:“苏木,苏木?”
没有任何声音回应。
“苏木?苏木?”
这两声,比之刚才更加急切。
顾长宁伏低身子,听着她微弱的气息,这气声如游丝,几乎下一秒就要断开一般。
这让顾长宁想起,他刚从岸边醒来时,喉中鼻腔中灌满了河水,这河水压抑胸口,阻塞气流,所以,他应当帮助她将所呛之水排解出来。
想罢,顾长宁将苏木又平放至泥沙中,然后用手掌相叠,按压至她胸口。
“一、二、三……”
他低声数着,可在数次按压过后,身下人儿未有半点反应。
这下,顾长宁是真的急了。
还有什么办法?
他在脑海里极力地回忆,极力地去找寻办法,终于,他想起他幼时落入宫中荷花池,是父亲将他捞起,以口渡气,这才让他捡回一条命。
对了,就是这个方法。
可想至此,他却有些僵住了。
男女有别,若是这般,岂不会像占她便宜?
可救人之术,本就无谓男女,眼下情况紧急,他不能扭捏。
“失礼了。”
他指节紧了紧,顺着刚才手指所触柔软之处,终于低下了头。
说罢,他低头覆上她唇,感受到她唇瓣得柔软,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动作有些僵硬,所以贴的并不算近,他生怕压得太近,又怕太远气息无法渡进去,因此,若要说双唇相贴,倒不如说两人鼻尖靠的更近。
他心跳的越来越快,有救人心切的紧张,也有一丝没来由的奇怪感觉。
一息过后,底下人仍没反应,他蹙眉凝神,终于抛开所有的扭捏,只有救人之心切。
他退开,再次深吸一口气,这一次唇与唇之间仍有缝隙,却又密接得足以传送所有温热之气,他感受到她唇上的湿意与冷意如冰雪一般,却又在慢慢的融化,慢慢回暖。
他偏头再深吸一口气,第三次俯身渡气……
苏木只觉自己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里,她处于九年前那方冰冷刺骨的荷塘之中,亲眼看着亲人一个个死在眼前。
她的脚下仿佛被万丈深渊所缠绕,压抑得她喘不过气,仿佛下一刻就要永远被吞噬被沉溺。
无论她如何呼喊,如何挣扎,始终不得解脱。
可下一瞬,她又感觉脚下缠绕正在慢慢瓦解,她身体不再沉重,开始变得轻盈起来,直至浮出水面,感受到一丝日光照射于面颊、唇边。
“唔——”
苏木只觉胸腔有积水堆积,使她难受至极,她猛地睁眼,被眼前一幕吓得晃了神。
眼前不是日光,不是荷塘,不是沈府,是一张极近的脸。
男人冷峻的面孔几乎和她鼻息相贴,他发丝还滴着水,一滴滴落入她的脸颊。
他眼睛睁大,猛地向后推开,抬手将散落于胸前的长发掀至身后,看着很忙的样子。
苏木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她只觉自己脑袋重重的,随后她猛咳几声,鼻腔及其胸中积水被她吐了个干净,她感知到眼角呛出了几滴泪珠。
下一瞬,她再次昏了过去。
顾长宁听到人声时一瞬弹开,后背都绷得僵直:“那个,你……你呛水了,我……”
他已经准备要解释甚至已经开始解释,可几声呛水咳嗽后,对面之人再没传来其它声响。
察觉不对,他跪对上前了几步,喊着她的名字,却再次无人应答。
他揽她如怀,气息比之刚才稳健许多。
放心后,顾长宁便知,苏木又再次昏了过去。
晕过去了好,晕过去了好……
岸边湿冷,二人一直呆在此处也非良久之计,顾长宁想想后将她一把拉直上半身,随即蹲下,将她双手擒在脖间,背着她一步步往与河水相反方向而去。
他能感觉到,风是从一极窄山缝中吹过,逆风行走,必然能找到靠山所在。
……
幽闭草涧处藏在一容人之洞口,洞行数十步,隐约可瞧内里火光跳动,驱散野兽的靠近。
苏木缓缓睁眼,只觉得周围安静的出奇,鼻尖萦绕着一股柴木灰与草木的清苦。
她怔了片刻,这才发觉自己正躺在一片干叶所铺地毯上,身上还盖着一件外衣,这墨青外衣和她所着衣衫颜色相异,一眼她便知是顾长宁之衣。
想起这个名字,苏木脑海里浮现起些斑驳画面来,在梦里,她梦见自己再次回到沈府被灭门的那个晚上,那晚她被人救起,她努力看清那人的脸庞,居然是顾长宁。
苏木都觉自己这梦怪异无比,八岁时她才多小,怎能看见顾长宁如今模样。
果然是梦,当不得真。
但瞧身上所盖之衣,她有些恍惚,她还以为她一定会死,没想到还算命大。
苏木朝四周瞧去,一火堆离她不算太远,火堆旁是用一根接着一根的粗枝所搭木架,木驾上还搭着她那蓝月色的外衫。
洞穴隐蔽,火光照亮范围并不算太大,某些地方任被暗黑笼罩,她微微撑起身子,却扯动肩胛伤口,眉头紧紧拧在一起,轻“嘶”出声。
感受到自己肩头箭镞还未取出,苏木往火堆旁移动,将习惯于放入怀中的短刀拿出在火前烤辣。
不待多时,她自己掀开层层薄衫,对准伤口,将箭镞生生剜了下来。
这么多年,在外处理伤口而没有麻药并不少见,就算她脸色泛白,她也不能让箭镞一直这样嵌在肉里。
做好一切,苏木起身将自己那看着还算干净的月蓝色外衣撕下,叠成竖条之后绑好了伤口。
苏木又睡了过去,等再次醒来时,洞外忽而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身影缓缓走进了火光之中。
顾长宁支着一根还算结实的粗木棍,一步步试探地走进来。
他外衣未着,另一只手提着一装满物件的衣衫,似乎有些沉甸甸,压得他走路稍显踉跄。偶有石块阻路,他用木棍敲开,然后沿着崖壁而走。
“你去哪了?”
苏木见他近了,出声问他。
他刚坐下放下木棍边听身侧突然传来一身,微惊一瞬,随即铺开包裹得衣衫。
“你醒了?”
顾长宁眸中扯起半抹淡笑,慢条斯理得解开衣衫所打的结,将衣中之物捧起一掌,递到她跟前。
“旁边有几株山莓,酸甜可口,亦有止血功效,你多食些。”
苏木接过,有些诧异:“你还懂这么多?”
“自小在军中长大,打仗时难免受伤,这些野果子已叫人吃的反胃了,你全部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