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为妹妹下落不明,她一个人在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上京城,凭着孤勇生存了足足一个月。
可在那一个月里,她仍然没有半点妹妹的消息。
她自己也活得不好。
有一天,太阳很是毒辣, 她原本的衣服已经污浊不堪, 看不出原来那精细华贵的模样。她蓬头垢面, 任谁都看不出她原本那张柔软可爱的脸庞。
很饿, 很渴,很想好好睡一觉。
叫花子也是有自己的领地的, 苏木不知道第几次从半夜被人踢醒, 捂住瘪的凹进去的独自,鼻腔有些发酸。
哭是没有用的, 她这一个月来不知道哭过多少回, 但哭并不会像往常一样惹得爹娘的心疼, 下人们的讨好。
她越来越清晰的明白,她真的变成了一个人。
在这个叫花子都有小小团体,弱肉强食的时候, 她一个小姑娘,是一个人。
免不了被欺负,所以她偷过一个帽子,把自己伪装成男孩模样,她也尽量不说话, 不让人听出她是女孩。
不然被卖到烟柳巷子里去,她这一生便真的毁了。
旁边大婶蒸笼里的大包子散发着诱人的香,苏木灰头土脸地小心瞧着,揉着肚子不敢上前。她蹲在一个破落泥泞的拐角,环抱着自己的小腿,如同幼狼看着美味的猎物。
在吞下不知道第几次口水后,旁桌的那人终于吃完了,桌子上用过的碗里还剩下半个白嫩的包子,里面是苏木小时候最不喜欢的红豆沙馅的,可在此刻,那抹豆红却是如此诱人,让苏木恨不得一口吞入腹中。
卖包子的瘦高大婶在洗涮用过的碗筷,根本没注意到桌子上的那点残渣剩羹。
苏木眼睛放光,因为想要动作快些,所以跑的格外急切,却没想到旁边一个小胖姑娘奔的比她更快,将那豆沙包一把攥入手中。
苏木愣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她。
小姑娘的年纪比她小点,看着脸颊圆润可爱,两个大眼睛很水润,但动作痴傻,像个呆子。
听到声音,大婶骂骂咧咧地过来,一下便拍掉了小姑娘手里攥得包子。
“矮妞,都和你说了这些脏你还吃是吧!”
“给我回家去,今日都不许出来。”
大婶语气不善,但苏木知道,那是她女儿。
矮妞胖是因为啥都吃,傻则是因为小时候生了一场怪病伤着了脑子。脑子越不好吃的越多,久而久之,大婶无能为力,从一开始的溺爱变得头疼,语气也随之不再容忍。
矮妞不出意外地又大哭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她没有背对着人潮,而是呆呆地看着苏木哭。
双眼通红,脏脏的,但是又很可爱。
“我不是自己吃,这个,这个小乞丐每次都在我们家店前,矮妞想,想给她……”
哭的很凶,语带啜泣,所以说话一抽一抽的。
苏木不傻,她真的没想到矮妞是要给她的。
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几次要长的嘴巴又紧抿在一起。
因为大婶又在用一种随时要将她用扫帚赶出去的样子,她不敢说话,只怯懦地往后挪动了几步。
大婶呵斥着苏木离开,苏木转身时却被矮妞拽住,硬要捡起被拂在地上早就沾灰的包子给她。
大婶意外地没有拉动她。
后来,苏木吃下了那个包子。
矮妞很喜欢她,他们时常在一起玩耍。
大婶虽然还是不喜欢她,但因为矮妞的缘故,也没再直接拿扫帚扫过她。
矮妞总是被他那要科举的爹爹给气得半死,所以苏木偶尔也会教她认字。
苏木几乎就住在那家了。她很感恩,大婶出摊时她就帮忙打杂洗碗,下摊后她就照顾矮妞。
虽然睡在潮湿生虫的柴房,她也高兴的不得了。
她当时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慢慢长大,她也能够有机会再回一趟沈府,也有机会变得强大了去寻找妹妹。
后来,矮妞的爹爹再次落榜,大婶气的不行。家里也再也没有多余的钱可以供他往后的科考。
再过一段时间,大婶不再怨天尤人,她待苏木有时候比矮妞都好,甚至还带她到往年看不起的衣裳铺子里去置办了一套体面的衣衫。
那个时候,大婶打量她的眼神泛着光,苏木以为大婶真的喜欢她了,所以她高兴的不得了。
她高高兴兴地跟着大婶出门,再次醒来时却是在妓院。
她哭她闹她也只是一个小女孩,她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挣脱。
那是她第一次杀人。
那天,一个大腹便便,油光满面的男人进了她的屋子。
苏木很害怕,以前被其他乞丐踹踢,被摊贩老板辱骂,冻在街角看着酒汗蚀骨的眼神,都不及此刻。
一根簪子入胸膛,他没死,可苏木很害怕,所以她又扎了好几次,直至那人再没了气息……
她是被人打晕送到那人府上的,所以府上守卫并没有妓院严,她慌张的跑啊跑,终于在精疲力竭时倒在了大马路上。
没有爱看的话本里从天而降拯救她的人,像她这样无家可归又倒在街头的人,就这样理所当然地被送进了奴场。
如果说第一次杀人苏木还害怕,可在奴场的那些日子,她便变得越来越麻木。
奴场每天都在死人。有挑选出去让那些贵人射杀玩乐的,有被送至怪劣癖好的达官哪里被虐辱致死的,更有刚开始就被刚开心认识的伙伴一拳抡死的。
总之,血腥充斥在地下场里。
苏木年纪小,但是拳脚很灵活,她很受一个教习的喜欢,所以总是有意无意的提点她。当然,也对她有其他的想法。
她假装不知道,只一味的提升自己。
奴场有帮派之分,这些都牵扯到帮派利益,比如奴场角斗场上胜出的是其中哪个帮派,哪个帮派能获得高额的赏赐,那个奴人也有机会被买下,或是自由或是进府谋生。
苏木起初是后者,直到越来越多的人买走了她又赶走了她,她后来想要的不多,其实就只剩下一个自由。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足足有三个月,一个穿着显赫的小公子时常在观台看她角斗。
小公子从没说过什么话,他有时在,有时六七日也不见。
苏木其实有过期待,她也暗自希望小公子可以买下她,或许没有自由,但逃离这个污浊泥泞的奴场,她也很开心。
但三个月,日复一日,她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时,那小公子仍旧是一句话也未曾说过。
苏木觉得自己离死好像不远了。
三日前,她曾和自己这个教习下同样厉害的少年对打,她险胜,却落下了很多伤。
教习摸着她的手说:“五日后和你对决的是白虎手下的牧岩,这小子年纪不大,但出手极其狠辣,力气又格外大,你和他有着天堑般的差距,我希望你……至少保全自己的性命,别死在场上……”
别死在场上,这便是对她的期望了吗。
曾经,她的父亲期望她习字读书,要做一个腹有诗书的女子;她的母亲时常对她说及陶瓷精要,说是日后她要是从商,她也会力排众议……
而如今,活着都如此奢侈了。
爹爹,娘亲,活着好累。
我想你们了……
我能不能……能不能死了。
我死了,没有谁在乎。
若是妹妹找不到我,你们会怪我吗?可是我好累,真的好累。
那一天晚上是苏木哭的最崩溃的时候。无人安慰无人听到,她如同一只受伤的小鹿,一个人趴在角落默默地舔舐伤口。
真的,好想死。
五日后,角斗场如约而至。就算知道这位牧岩不可战胜,就算知道就算战胜以后也会有周而复始的新角斗。
苏木还是上场了。
男人的力气天生比女人大,就算是个少年,那也是如此。
牧岩出手极快,招式狠辣,他心急,似乎不愿意和她浪费时间,所以每一招都像是要置她于死地一般。
前面,苏木被他打得非常惨烈,众人一边倒地支持牧岩,但苏木就是不服气。
她想死又如何,世道不公,她偏偏要博出一条活路!
牧岩越来越不耐烦,出手的空隙也越来越多,她好几次找准了机会,也出手制住了对方好几次。
但这种不过是蚁撼象般效果,苏木依旧被他一脚踢飞,重重的砸在栅栏之上。
如果爬不起来,她就输了。
输了之后,没有人给她送药,没有人给她治伤,她会被奴场放弃,自生自灭。
放弃吧。
眼皮好重,肩胛像碎了,背脊是被折断了吗,我……要死了吗?
欢呼声接踵而至,有些刺耳。
小臂乌青肿痛,她好像根本抬不起来。
可她还是试着去捂住自己的耳朵。
若是放以前,她要让爹爹罚他们,他们太吵了。
罚什么呢,那个时候,她最生气时也只罚过下人半月的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