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苏木也到此处来过,但是除了一个管吃穿住的屋子,其它屋子都空着,可以说是一个空落落的院子,没什么奇特之处。
只是没想到的是,在老侯爷的正屋和东厢房相连接的内壁,却大有一番洞天。
主屋壁山挂着一副山水画,山水画后放在一个空格,那个空格并不明显,甚至说无人提醒就无人能察觉的了。
而当反转挂画的挂卯时,空格便如同奇门机甲一般复杂的收缩和翻转,紧接着房中衣柜便直接朝两边打开,露出一个石门在壁上。
石门有钥匙,钥匙不是普通模样,而是一个和虎符大小一般的东西。
所以这繁琐的开门给了苏木当头一棒。
她一开始还以为书房在哪个她不知道的角落,只要她知晓了,找个机会偷偷潜入就行。
结果是这书房在老侯爷睡觉的屋子里不说,还又要翻动书画,又要转卯,还要用钥匙开门。
且不说这个钥匙好不好偷来,就这石门打开的动静,我请问老侯爷是睡昏了才会听不见吧?
……
盯着幽暗的双眼,苏木跟着凌风的身后,进入了一踏进就可以闻见灰尘的地下室。
没错,石门打开了还得往下走几个石阶。
话说苏木已经做好了要大干一场,也想过三年未收拾的书房要脏乱到何等地步了,但踏进之后除了闻到浑浊的灰尘气味后,并没有见到想象中的蜘蛛网,杂乱不堪的残卷渣轴。
相反,这个书房比顾长宁的书房大,书架也比他屋子里多少许多,除了需要落脚的地方,架子上墙壁上依旧角落处都摆放着不少卷轴纸画。
也是,她虽然没察觉过,但是顾长宁肯定不止一次进来过,所以也定会定期洒扫。
只是这般机密的地方,顾长宁对她防范着从来未教她察觉,但老侯爷却主动提起并让她进来,怎么想都觉得有蹊跷。
但苏木此刻多少已经放弃了偷偷潜入的计划了,她想着,不是老侯爷让她来整理吗,她翻翻书又怎么了,她就光明正大的看了。
这样想着,凌风已经将火折子拿出,将石壁上的油灯一一点燃了。
暖黄烛火笼罩他脸上只余片刻便随着他呼出的一口气被掐灭了开来。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一时沉默。
“……”
凌风与她对视了片刻便看向了周遭,发现墙角放置的扫帚便抄了起来:“既然夫人让我前来,那夫人便不必做这些粗活了,我来吧。”
说着,已经不由分说地从最远处开始洒扫。
其实苏木倒没有让他来干粗活的意思,但既然他这么说,她便专心整理架子上的书。
苏木按照往常用臂缚挽住笨重冗长的衣袖,随即朝最里面而去。
刚走两步,苏木看着每列架子上印着字垂落的绢条,有些疑惑地看向凌风:“这些书我看着都归纳齐整,条理明晰,何故还需要整理?”
凌风的声音在地下室里显得沉闷,“这些书都是往年老夫人整理的,已经许多年没晒过了,或许很多回潮了。”
苏木看着这浩瀚书海:“所以这些都要搬出去晒?”
“大抵是如此的。”
“院落侯爷已禁他人出入了,搬到外面院落中晒上两三日便好了。”
凌风顿了几秒,随即扫帚扫过地面的飒飒声再次传来:“但是夫人不必动,这些事情我来便好了。”
他这个顾长宁的随身倒是体贴,但她要是什么都不用干,那她还怎么找。
苏木一眼扫过这些比她高出许多的木架,带着笑意答道:“本就是我的事情,没经你同意便强要了你过来,哪能什么都不做。”
说着,苏木一目十行的游走,停在了一普通绢条前:“你先扫着,我可以先搬些出去。”
凌风没再说些客气话,似是仔细洒扫了起来。
苏木回过神,眼神定定落在那白绢布上用墨笔所撰的几个字上。
历年器录。
在顾长宁书房里,她见到过类似的名称,但却只是一本普通的薄录,记录的都是侯府近五年兵器精物的进出,并无天佑三年至今的所有支出。
但眼前这个不一样,这个架子上的一整列上的薄录都和顾长宁书房里的薄录一般样式,书脊上还标着明晰的字。
洪德元年、洪德五年、天佑元年、天佑三年、天佑五年……
苏木的瞳孔一下便收缩起来,那双眸子紧蹙着,停在书脊上的指尖有些发抖。
她很清楚,能够放在如此隐蔽的书房里,又放置在如此明晰的架子上被归纳的整齐的,必然书中不会是空白的内容。
可薄录里究竟记载了什么,她却忽而地不敢看了。
这种感觉仿佛大脑被蚁虫撕咬,酥麻而疼痛,麻木而痛苦,但那些细微地痛苦并不能抵消蚁虫发现食物的狂喜。
那些狂喜、那些躁动、那些希冀,都感染吞噬着她。
苏木想起了上次她查周家纪要时的感觉,那时她更多的是激动,是欣喜。但眼下,占据头脑更多地是犹豫。
莫名其妙的犹豫。
那一瞬间,她仿佛又身处在沈家主院的那个荷塘里,她的亲人一个个子啊她眼前倒下时,她的无力和痛苦席卷了全身。
她发过誓,她恨不得知道那些幕后黑手后一口口撕咬他们的肉,吮吸他们的黑心血……
所以,什么样的犹豫能敌得过灭门之仇,抵不过的。
既然如此,什么样的结果她都接受。
是顾家还是谢家,她都不该犹豫。
她要做的就是翻开尘封的,成为许多人茶后闲谈的,将那个唏嘘而隐于市侩之中的沈家灭门案翻出来,为那些地底下的人寻一个公道。
所以,犹豫是一种可耻的东西。
现在能还沈家一个公道,能够翻出当年真相的人没有别人。
只能是她,也必须是她。
指尖已经落在书脊之上,冰凉的油蜡湿滑触感席卷而来,唤醒了苏木渐渐下沉的心绪。
垂落在衣裙下的另一只拳头中已满是湿汗,泥泞不堪。
猛地,她松开了紧攥着的手,刷地抽出了挤在一众薄录之中地那一本。
上京勋贵府邸兵器每隔五年置换一次,箭镞是天佑二年所赐,根据宫中秘阁来看以及节约时间,凭着沈家之事发生在天佑三年,她只需要翻阅三年的记载便可……
天佑三年。
她只需要看这一册侯府兵器进出明晰记录,一切便明了了。
这一次,她没有急切地先去看最前一页的指录,而是一页一页的掀开这并不算厚的蓝薄本。
第三页:天佑三年春一月廿三。
因天佑二年上京贼寇横行,上京城众臣所耗兵器量甚,故提两年之前置兵器,其中,宣德侯换置大刀刀刃一百柄,其下为大刀样式记录
读完上面所载录,其下便是一些关于大刀样式的图画,以及一些特定改变之处的记载。
再往下翻亦是如此。
长剑、短刀、长矛、长枪、弓弩……
直到定格到最后一页。
这么快就是最后一页了。
苏木的呼吸如同静止了一般,心跳地厉害,指尖夹着扉页立于中间。
她默默的闭上了眼睛,但却不过须臾,她像是努力使自己平静了下来一般,伴随着扉页而落,眸光定在一处。
下一瞬,巨大的不解、疑惑、惊讶席卷了她。
没有,怎么会没有了!
苏木来回翻着那张扉页,却依旧不敢相信。
为什么会没有?!
她脸涨地通红,脑中一片混沌,像是空白又像是被黑暗笼罩吞噬一般。
没有?居然会没有?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所有兵器都有但是箭镞却没有?!!!
巨大的惊疑下,苏木猛地睁大了双眼,突而脑中清明一片,一股巨大地激动和欣喜冲刷着她的全身。
难道说,也就是说,天祐三年的箭镞没有变更过,那二十五只箭镞一直都在!
一直都在……
也就是说顾家不是吗?沈家之事,和顾家没有关系吗?
这些薄录所记载的是不可能杜撰的,苏木很清楚。
鄢国的规矩便是如此,若是要向朝廷要换置武器的银钱,那必须得拿着搬着所损器物到特定的宫器局登记细数。
所以在这方面,想要造假的机会越等于没有。
可惊喜不过一瞬,苏木的眸子又定在了天佑二年那本薄录之上。
她的眸色越发地黝黑,逐渐下沉。
天佑二年,她需要再确认一遍的是,皇帝赐给顾家的,是确确实实记录在册的二十五只箭镞。
她合上并捏紧了手中的蓝薄本,随即另一只手又触到了天佑二年那一本薄录之上。
“你在看什么?”
苏木欻地转头,对上了凌风锐利的眸光。
在她尚在被突然出现的凌风吓得木了的瞬间时,凌风眼睛依旧放在了苏木手中攥着的蓝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