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内只有一张纸,叠得方正,拿出时已是可见背面印上的字迹。
这次倒是知晓留下一封信再走。
但……还是走了。
萧昀祈拿着信纸,信封被放在他右手边,却迟迟没有打开信纸。
就像他对她此次的离开有所预料一般,此时似乎也料到了她信件里所写内容是什么。
但也只是猜想而已,是否当真如他所想,还得打开这封信。
信纸一角被他不自觉紧攥的力道压出一片褶皱。
许久后,萧昀祈动手将那封信原封不动地放回了信封里。
*
事实证明,薛知盈还是高估了自己。
她原以为前来别院的那日她认真看过了来时路应是能够记得清了,实则真当她独自向外走出去,却是彻底迷了路,在山道里弯弯绕绕转了许久。
久到若有人发现她不见了,再从别院里追出来也是能在这座山里抓住她。
不过薛知盈除了艰难地寻找出路以外什么都没有发生,而她也终是在巳时过半走出了这座山。
午后时分,绣坊内终是短暂地清闲下来。
芸娘同绣坊内其余人正准备围桌坐下用午膳,便在门前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芸娘愣住,以为自己看错了,还抬手揉了揉眼。
薛知盈实在是走了许久的路,明明只是从京城的这一头来到另一头,就令她好似翻山越岭走过了好远的路,十分艰难才得以抵达此处。
她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止不住心底涌上的那股委屈,就这么盯着芸娘向她走来的身影,逐渐红了眼眶。
“你怎么来了,不,应当说是你怎么会在京城?”
薛知盈此前在宁州托婆子和马夫带回京城的信,也就比她此时出现早了个三五日被送到芸娘手中。
她前脚刚看完信,后脚就见薛知盈出现在她面前,怎能不惊讶疑惑。
“我……”
这事说来话长,薛知盈一时还不知要从何说起。
芸娘牵着她的手先带她到桌前坐下。
一桌人皆是熟悉的面孔,薛知盈环视了一周,吸了吸鼻子,这才开始向芸娘解释起来。
饭菜在这期间端上了桌,分明是沉重紧绷的事,却在一桌人和睦的氛围下变得像轻松的谈天。
薛知盈一边说着,一边被芸娘递来了筷子。
芸娘给她夹菜,让她在说话的间隙吃饭。
那么惊世骇俗的事,她出逃,奔波,被抓回,又逃跑,来来回回折腾,芸娘得知了,也只是满脸宠溺和温柔。
好像她并未做错任何事,做任何事也都能被她理解。
薛知盈觉得鼻子更酸了,说完所有的经过,低着头用筷子小幅度地扒拉已经堆起小山包的饭碗。
芸娘又给她夹了一块肉,问:“那是为何想到到我这儿来?”
薛知盈低着头小声道:“芸娘这里,不方便吗?”
芸娘轻笑一声:“你明知我问的不是这个。”
薛知盈陷入一阵沉默。
她知道,芸娘问的是萧昀祈是否会再次将她找回去。
按照她之前想要离开的想法,得到了机会,无论如何也不该是来到所在京城的这间绣坊。
不仅没有出城,还反倒进到了城门里。
萧昀祈若要找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找到她。
薛知盈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从她回京城的这一路她都在想。
想她与萧昀祈之间应该如何相处,是要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将关系持续下去吗。
可若是这样,她一直憧憬向往的生活还会有吗,她鼓起了所有的勇气迈出那一步,却还未开始就结束了。
自然是不甘心的,她想,她或许一辈子都放不下这无疾而终的努力。
那不然还是找机会离开好了,萧昀祈对她看管不严,或者说压根就没有看管她,她想离开可以很轻易地找到机会。
但会被抓回,正因他有足够的自信,她翻不出他的手掌心,所以才没有严密地看管她,她的逃离除了相互折腾,几乎没有任何意义。
直到快要抵达京城之际,她仍是觉得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似乎因现状而陷入了死胡同。
所以,她开始想要走出来。
做这个决定其实不难,如果可以,芸娘这里应该是她最想要去的地方,兜兜转转,最后她若能在芸娘身边,那应是她觉得最好的结果了。
薛知盈不知如何与萧昀祈谈论此事。
临走前,她留下了一封信,也不知他看过信后是否会同意她的做法。
可她绞尽脑汁也再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她就在京城,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那个男人,应该没有这么不讲道理吧。
薛知盈自顾自想着,但也深知,这只是她单方面的想法,她甚至没有同他商量过。
她这样随意做决定,的确很有可能令芸娘白忙活一场。
薛知盈轻叹了一口气,张嘴正要回答芸娘刚才的话。
芸娘先一步道:“好了,不逗你了,从今日起,你就住在我这里吧,待会我就让人替你把房间收拾出来。”
薛知盈愕然瞪大眼睛:“芸娘,我还没向你解释呢。”
“解释什么,可不是让你在我这儿白吃白喝的,今日就放过你了,明日起可是要干活的,你知道,我惦记着让你在我这儿做绣娘已经许久了。”
芸娘顿了一下,又道:“至于萧家那位大公子……”
她揉了揉薛知盈的脑袋:“别担心,我想你会做出这个决定,心里其实还是对他有所信任的吧,你既信任他,我也信任你,即使不成,也没有关系。”
薛知盈一愣。
她其实一开始并没有这样想,与其说是信任萧昀祈,不若说是不信任才对,否则她怎会不与他当面将此事说明再离去,而是只留下一封信。
但此时芸娘的话却是点醒了她。
或许她心里还是存着一丝的信任吧。
若萧昀祈认同她的想法,若他愿意与她换一种方式去寻找答案,他便不会不由分说将她抓回去了。
应该……不会吧。
这一日,用过午膳,芸娘带着薛知盈在绣坊内各处了解了一遍。
虽说过往几年,薛知盈已多次来过绣坊,但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去,更是从未有过机会了解绣坊内的运作。
她听着芸娘温婉的嗓音向她交代她接下来要做的事,介绍她往后干活的地方,以及她的住所,她的酬劳,等等,等等……
薛知盈心底不可抑制地翻涌着憧憬,但又极力令心情平稳着,不让这股期待太过热烈,以免到头来一场空时,心里的失望会将她淹没。
她真的很想留在这里,很想开始她新的生活。
芸娘或是看出了她的担忧和不安,这一整日都不叫她一个人待着。
晚膳时也是热热闹闹一桌子人,用过膳后,她和众人一起整理着今日的布料和明日的准备。
就这么一直忙碌到夜里,薛知盈还真就没了时间胡思乱想。
结束之后,薛知盈才略显疲惫地往绣坊后院的厢房去。
这里原本就是用作寝屋,屋里摆设齐全,但一直未有人使用,如今芸娘将这里作为她往后的住房,经过今日简单的一番整理,屋子里已是干净整洁。
想来,若真的能长久居住,这间寝屋应该也会逐渐增添出更多她
生活的痕迹吧。
意识到自己稍一走神,就又要往令人担忧的方向想去。
薛知盈摇了摇头挥走那片思绪,取了干净的衣物前去湢室沐浴。
身体清洗干爽后,她穿着寝衣回到寝屋。
薛知盈在床榻边坐下。
芸娘特地多替她铺了一床被,床榻坐起来很是柔软。
凑近去闻,被褥有阳光晒过的干净的味道,面上绣着精细的云纹。
深秋的夜里,寂静,但很温暖。
薛知盈心满意足地扬起唇角,正打算脱鞋躺上床榻。
突然一声异响,令她顿时浑身紧绷,唇角笑意僵住。
她怔着眼眸,身体一动不动。
是听错了吗?
她不确定。
一时间,她的呼吸和心跳声都停止,屋内静得可怕。
就在她快要将自己憋得背过气时。
门前传来住在她隔壁院子的绣娘,红悦的声音。
“知盈,你睡了吗?”
薛知盈闻声,全身都放松下来,重重呼出一口气。
她心里笑话自己一惊一乍,动身迈步朝门前走去。
直到她走到门前,脚步停下。
薛知盈动了动唇,正要开口应声。
异响再度从另一侧传来。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从她身后伸来,捂住了她微张的嘴,压下了她难以抑制的惊呼声。
“知盈?”
伴随着门外红悦疑惑的轻声。
薛知盈后背贴上一具热烫的身躯,坚实的胸膛抵在她背上,耳边传来压低的气声:“告诉她,你不方便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