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刻钟,白羽琢磨着这总该可以上马启程了, 出言相问,秦姝的回答与方才如出一辙。
——小心行事。
白羽的眉头揪得死紧, 想不清楚有什么比此刻回京更不小心的。
三刻钟了。
连魏军都已经悉数收兵,他们几乎瞧不见巡城之人的身影。
“主子...”白羽勉强开口, 却见秦姝倏尔回首瞧向后方小门方向,低声呼道:“来了!还好他们没把这件事忘在脑后。”
白羽顺着方向张望, 后方稀稀拉拉的人头攒动,高矮不一得极明显,他这才反应过来,秦姝在这关头,仍心心念念着项城百姓。
他望向秦姝的目光中又多了一缕崇敬。岳姑娘于主子,正如九层台于自己,眼下状况若放在自己身上,他自认是做不到还顾及什么其他的。
九层台中人的安危,才是他心尖上的、顶顶重要的事。
他攥了攥拳头,凝神问道:“项城的事,行周将军会做好的,主子应该放心他,不是吗?”
他紧盯着秦姝的反应,生怕漏掉了什么细节:“殿下,岳姑娘还在等我们。”
阿姝怔了怔,终于收回了目光,别开头道:“我知道,我只是想看看是谁护送他们。”
白羽的沉默像是马上要戳破她心底里的念头,她不免有些躁动,一把扯紧了缰绳顾自向前,低低喝道:“启程罢,过了这片芦草,我们就上马。”
她痛恨自己不够狠心,她甚至开始害怕,怕岳听白的结局也是因着她不够心狠,做事不够绝。
那人答应的...他亲口答应的会保听白无恙!
他没有履行他的诺言,她却还心心念念着,要平安将他的百姓送出去。
刺骨寒风,无情地剐着她的心,她只觉得理应承受这痛楚,只觉得眼下这份痛,不抵岳听白承受的万一。
“什么人!”
一声暴喝令秦姝几人顿时惊觉躲避,左右张望却不见敌人身影,秦姝心中暗道不妙,回首望去,面如冰霜。
“是城门开了,宋人逃出来了——”“抓宋人!抓宋人!”
一队北魏骑兵呼喝着,甩着手里的弯刀与短鞭,眼中发着凝视猎物的光,即便秦姝距他们那么远,也能瞧得清那视人命如草芥的眼神。
两军对战,少有屠戮百姓者,若非带着杀尽其国力的心思,是不会如此狠辣的。
魏主上位不久,威望不足,是要用宋国的人命生生堆砌他的权力。
他们不会手软的。
“调头...调头...”秦姝喃喃道。
“殿下,我们不能回去!”白羽连忙扯住对方缰绳,不顾秦姝投来的厉色,“百姓是由我们宋军护送的,起了冲突,随行的将士自会解决!主子忘记你我今日商议的了吗?魏军心有忌讳,没有把握就不会以此起兵进犯的,左不过是一场小冲突而已!”
话音未落,便听后方哀嚎已起,几人凝神去看,是那骑兵仗着人高马大在宋人队伍中横冲直撞,随行的宋军为了隐蔽都是些步兵,一时间被敌军战马冲撞得溃散,竟无法制衡对方。
白羽咬咬牙,跪地恳求道:“为首的是魏主的亲信,武功不逊于他们大将军。我们刚出城门的百姓并不多,可见其他城门也是在陆续向外输送百姓的,这边的一点挫折不会影响大局,主子是千金之躯,切勿因小失大啊!”
秦姝终于垂下头来俯视着他,眼中黯淡,“当官当久了,你也开始说什么千金不千金的话了。在你眼里,人命又算得了什么?”
那样失望的目光终于刺伤了他,他心中怅然,却执拗地回应道:“如果属下此行不是为了护送主子,那我此刻定会投身后方魏军的乱刀之中,死也无惧。”
他忍着喉咙那莫名而来的哽咽:“难道您心中认为我是阿谀奉承、贪生怕死之辈吗?您有此问,我便应答:人命贵重,重不过主子。”
女子的双睫颤动,似有动容
却转瞬即逝,刚欲张口便听后方肆无忌惮地大笑,那为首的威武骑兵跨在战马上,手中刀就架在一老妇人的脖颈处,扯着蹩脚的音调高喝道:“遇上我算你们倒霉!跑?摊上这些个软蛋将士,你们还能跑到哪儿去啊?”
他身后的将士们高呼着,庆贺这毫无悬念的胜利。
正此时,被撞倒在地的宋军将士们看准了机会,爬起身来齐齐朝他冲去,那魏军骑兵却不慌不忙,手中弯刀一动,老妇人脖颈鲜血喷出,含泪倒地。
宋军将士们的步伐没有停顿,他们的长剑刺中了马腹,自己也接连倒在那北魏人的刀下。
白羽的目光亦被吸引,他的手渐渐从缰绳上松开,沉沉道:“如果这时城中增援此门,或可一战,但...”
眼看着那魏军又要将魔爪伸向百姓,侧方另几个倒地的宋军勉力爬起,奋力抵挡在他们身前,秦姝再也无法充作旁观,脚下飞快地就要闪身而去,却倏尔看见,那被弯刀砍中肩膀的将士,双手尽力桎梏着执刀人的手腕,口中鲜血使其话语模糊,秦姝却听得真切。
“关城门!快关城门...”
遍体生寒的滋味,不光是秦姝,白羽此时也体会得深刻,他无声地张了张嘴,秦姝已开口为他作答:“将士们出城增援,若是一鼓作气杀了他们倒好。若是拖到了魏军也来增援,到时关不上城门,便是魏军进城的最好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