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王朝建国两年有余, 先帝统一南方, 北伐中原,以军功得天下,可他尚且知道修养生息,轻徭薄税,抑制土地兼并,重建皇室权威。
若论手段之狠辣,先帝为整顿吏治,即便骄纵贪侈的官员是士族, 是亲信, 甚至是刘氏皇族, 他也照杀不误。
正当所有人都心向大宋新朝,以为天下会有一番新气象时,先帝却病重不起, 皇太子继位, 未建功业, 先耗国库;未养民,先伤民。
就连朝中最有威望的大臣屡屡上奏, 也阻止不了陛下的一意孤行,如若再劝, 便是罢朝免官了。
这月以来,无根基的寒族官员被罢免的, 并非一个两个。
秦姝进殿长跪之前,见着殿外远远跪着两大排的朝臣。
她依旧迈着大步目不斜视, 却见平日里怕她怕得连看都不敢看一眼的户部侍郎,眼中带着愤恨,义无反顾地站起身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御史台的卢氏子弟想拽他都没拽住。
他说,长公主殿下,此时回头,为时不晚。
否则,天下人口诛笔伐,您恐有性命之忧。
秦姝知道,他不光是警告她不要做那祸国佞臣,更是想用这样的方法,让她规劝皇帝。
口诛笔伐何惧?祸国佞臣何惧?若能无愧于心,无愧于民,就算是千古骂名,她也担得。
况且她清楚,自己的性命此刻还不会有事。
而这些人,劝谏劝的不是时候,若是惹急了那位,拖两个出来杀鸡儆猴,也是可能的。
他摸准了她手握兵权也不会造反,且会帮他扫清有反心的臣子,所以他不在乎这些文臣的心思,不满?想反?那朕就有借口叫人杀你了。
两人互依互存,所以不管她与皇帝之间闹得再大,也不会伤对方分毫的。
秦姝在这一刻,算是明白了先帝将九层台交与自己的真正用意。
她眼中平静,并不打算说太多,在其位谋其政,相应的,他们未在她的位置,也无法体谅她的行事。
“本宫,一直都只有一条路走,何谈回头。陆侍郎请让路。”她身后的将士自觉将那侍郎架开。
她扫了眼众人,抬手叫来一旁待命的左卫将军,“没瞧见诸位大臣都跪得口渴了?还不都带到后面去休息休息。”
“殿下如此执拗,当真是如此不知惧吗!”那人在身后喊她。
无妨,对错自有后人评说。
她并未回头。
之后入了大殿便自觉跪着,闭眸养神,等着孙无忧一干人的到来。
再听到身后的嘈杂声时,几乎是小睡过一次了。
“陛下——陛下——”
秦姝睁开一只眼睛,瞟了一眼身旁几近鬼哭狼嚎的尹清徽,浅浅笑了笑。还不算太蠢,即便装的不像,皇帝也会很受用。
“臣冤枉啊陛下,长公主殿下误会臣了!”
秦姝揉了揉脖颈,阖眼浅眠,觉得还能再听一会好戏。
簪月、鸣泉还有顾玦也跟随着走近殿内,在秦姝身后跪了下来。
“陛下,臣等将尹天师带回来了。”孙无忧道了一声,也跪在一旁。
那尹清徽的声音就没停过,“陛下,那些都是臣在江湖上的弟子,臣一直想着要交给陛下的,只不过陛下近日事务繁忙,臣也觉得此事忒小,不配在这时候烦扰陛下,这才拖延至今,今日....今日臣无意间听到了殿下与右卫将军的谈话,想着为陛下去看一看,这才闹出的...”
“你代朕去看一看?”
年轻的帝王双指拨开竹帘,从内室走出,目光如鹰,周身威压震慑着每一个人,“朕何时说过,让你代朕去查阿姝了?”
“陛下没说过!陛下完全没说过,一切都是臣自作主张,是臣该死,臣死罪——”他猛磕几个响头,一点怜惜自身的意思都没有,像是要将尊严送到别人脚底下,“长公主殿下,都是臣的错,臣怎么敢呢,殿下是天家贵女,即便是养一万兵,十万兵,那也不是臣该问的!”
秦姝懒洋洋地开口,“陛下,天师这话,快要把臣妹送进天牢里去了,臣妹听了就害怕。”
刘笙也是极不满意,一甩大袖,“死到临头了还不知悔改!”
“臣...是臣不会说话,是臣不懂。陛下您看,臣就是这般愚笨,根本不知哪句话哪件事得罪了人,话从口出就是说的臣这般蠢人,臣实在是无心之失啊!臣...臣给长公主叩首!都是臣不好,望长公主殿下宽宥!”
秦姝心里清楚,这厮是恨极了。
平日行事足见其傲气,今日只输了这一局便歇斯底里将自身傲气全然抛下,咬着牙提了一口气,他既是想在皇帝面前把戏做足了,又是将怨气深深藏起,等待着日后的时机给她致命一击。
能忍就好,能忍,就算是个人物。
刘笙打量了她一眼,继续呵斥尹清徽,“天师啊,你也在朕身边一个多月了,也算是忠心,朕倒是相信你是想将弟子交与朕的,只不过你怀疑到阿姝身上,那实在是不该。”
“不过阿姝,九层台的人马,今日怎么会调到城外去了?”
秦姝这才睁眼,清眸中还带着困意引起的盈盈泪光,此刻含泪看向上首更显楚楚,连音色都不免有些哑然,“陛下,臣是担心为陛下培养的军队没有接受过与外军交战的训练,特意派了台里的掌司带人去助顾玦练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