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哈，这个啊……”
陈桂芬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
“其实也不是别的什么事。”
陈桂芬缓了缓，心里打好腹稿才开口说起正事：
“陆知青，这阵子队里传出一些闲言秽语，你叔寻思那些话对女同志影响不好，就让我找你过来问问情况。”
陆淼动作慢下半拍，挽起的衣袖微微下滑，她把土豆放进盆里，抽出手把袖口往上挽了挽，默不作声地又继续开始洗土豆。
这中间的空当，陈桂芬看见她露在外面的雪莹莹的胳膊肘，心里止不住叹气。
这样娇气娇养出来的姑娘，哪是他们这种穷乡僻壤能留得住的……
可若真是棒打鸳鸯，她家的孩子，怕是也要去掉半条命。
陈桂芬内心挣扎纠结，既舍不得自己孩子伤心，又心怀愧疚，怕害人家姑娘。
人心都是肉长的，傅璟佑甚至都不是她亲生，只是被她从小看带到大就尚且如此心疼，那么这个姑娘呢？
她迟早是要返城的，不让她走就是折了她的翅膀，她父母家人又该多伤心多心疼呢？
越想越深，越想越多，陈桂芬狠了狠心，果决道：
“陆知青，你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婶婶话里的意思。”
“你未来前程似锦，有很多条路可以走，婶婶打一开始看见你就喜欢得紧，所以不想，也不能拦了你的路，更不能害了你。”
“外面传的那些话不管是真是假，婶婶都跟你说一句交底的话，你根正苗红，可璟佑那孩子是个人人喊打的成分，他配不上你，也只会拖累你！”
“就算不考虑其他，你也要考虑你自己，你和他走得太近，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陈桂芬铁了心想让陆淼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可她太操之过急，语言方面过于过激，不仅将傅璟佑彻彻底底摆在低位，字里行间更有刻意贬低的韵味。
这恰好正中陆淼的逆鳞。
“咚”地一声把土豆扔回盆里，陆淼猛然站起身。
“婶婶，平时你对我关照有加，我也一直都很喜欢你、很敬重你！可是你今天的这些话，真的让我很失望！”
从一开始听见“闲言秽语”，陆淼就有思想准备迎接陈桂芬的话。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到陈桂芬会以这种极端到近乎是在背刺傅璟佑的方式来劝解她。
“我知道他的成分，你也知道他的成分，你是教养他长大的人，他从小到大过的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吗？”
“这么多年所有人都会对他指指点点，只有你们不会！可是你回想一下刚才那些话，如果他听见了，他不会心痛，他不会难过吗？”
“你能跟我说这些，说明本质上也是为了他好。可既然如此，你站在母亲的角度想想，你就不会为他感到心痛吗？你怎么能忍心说出这样的话！”
亲近之人的背刺，比任何人、任何事的杀伤力都要大。
一如陆淼从来都不在意外人对自身的看法，却最在意自己人的态度。
和傅璟佑相处这么久，她也能了解到，这方面傅璟佑和她的脾性相同，又或者是绝大部分人都是如此。
从小到大，贺宏进和陈桂芬基本就属于傅璟佑的情感支柱，是唯一可以获取到一丝丝温暖的人，如果傅璟佑听到这些话，他会怎么想？
他又要怎么自处？
“于情于理我是小辈，今天不论是我听到的话，还是从我嘴里说出去的话，都属于不应该。”
陆淼荔枝眸闭了闭，努力平复胸腔腾起的怒火。
陈桂芬毕竟是长辈，有些话她不好说的太直接，便转口道：
“婶婶和叔的意思，我也明白了。我很感激你们为我考虑，为我着想，但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
“是对还是错，我自己心里有一杆秤，别人替我做不了决定。”
陆淼口吻冷淡，说完就走，只留陈桂芬还站在厨房桌边。
“这孩子……”
陈桂芬嘴巴怔怔张了张，被陆淼一席话震慑得久久不能回神。
另一边，陆淼已经放下衣袖，脸含愠色地站进了堂屋里。
她娇蛮耍小孩无赖脾气的劲头，贺宏进是见识过的，余光一扫见她，贺宏进放下烟杆，下意识跟着起身。
“呃，陆知青啊，你婶儿……”
陆淼胸口起伏，看也没看贺宏进一眼，直接往前两步，瞪着低着脑袋的傅璟佑，怒喊道：
“傅璟佑，你给我过来！”
傅璟佑顿了顿，缓缓抬头，陆淼已经在前面怒气冲冲出了院子。
那瞬间根本来不及想，傅璟佑起身就追了上去。
身后贺宏进还想阻拦，却是连话都来不及说，两个人就已经没影儿了。
“嘿！你说说这小丫头妮子！”
“怎么了？”陈桂芬从厨房出来，一扫堂屋，问：“人呢？”
第109章 我讨厌你！
“还人人人，人都跑了！”
贺宏进愤愤不平转过脸，问陈桂芬：
“你在厨房怎么跟人说的？”
“还能怎么说？不就那么说的。”
贺宏进挠头，一张黑脸满是疑惑：
“这就奇怪了，还是说这两人都是一根筋？说得话都听不进脑子里？”
陈桂芬还因为刚才陆淼的那一席话，闹得心里不顺畅呢。
傅璟佑确实不是她亲生的，可这些年的教养，那也跟亲生的差不多了。
哪个做娘的能舍得那样去说自己的孩子？
“行了，别扯那些有的没有的。”
陈桂芬眉心郁积，问：
“人怎么走的？一个一个走的，还是一起走的？你就没拦一栏？”
“我怎么拦？你是没看见！”
贺宏进挽起衣袖，两手手心朝外，以腕骨叉腰现场来了一段“陆小猫”模仿秀：
“当时那个小女娃就这样叉着腰，然后手这样一指，跺着脚就说了一句话，你猜怎么着？”
陈桂芬挑眉，“怎么着？”
“还能怎么着？”
为了逼真，贺宏进刻意掐细了嗓音，还真就演上了。
“就一句‘傅璟佑，你给我过来’，那平时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混蛋小子，就跟见了骨头的狗似的！眼巴巴地就窜上去了！”
贺宏进恨铁不成钢，心里那个气啊！
陈桂芬被他活灵活现的“表演”逗笑，只是才笑两声又觉得不太好，转圜严肃了神色，直用手里的抹布抽贺宏进：
“会不会说话？什么见了骨头的狗？孩子要是狗，那你是什么？老狗？狗爹？”
“哎呀你这人，别人跟你说这个，你要扯那个！”
贺宏进无语坐到桌边。
“不会唠嗑别唠了，不爱跟你说话！”
陈桂芬没搭理他，径直走到大门口，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直叹气。
“打归打，闹归闹，姓傅的都是痴情的种子……”
“璟佑这孩子，这一次未必能听咱们的。”
贺宏进愣了愣，听了这话，他粗犷眉毛下压，目光跟着看向院里，神情情不自禁地也忧虑了起来。
贺宏进发愁道：
“要不，咱去把人喊回来？放任他们独处也不是个事。”
陈桂芬心里不断闪现陆淼说的那些话，最终摇摇头，说道：
“这两个孩子是固执，可也都是通透的……这事儿，让他们自己说清楚吧。我们两个老家伙，就别插手了。”
……
后山树下，陆淼额头顶着细汗，脸含愠色面朝群山，傅璟佑就默默站在她身后。
和上次看晚霞一样的地点，此时此刻，两个人却都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陆淼静静等了一会儿，迟迟没等到傅璟佑开口，她垂下眼眸，声音冷静主动开口问：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身后人沉默以待，陆淼瞬间愤怒转过身。
“你知道婶婶跟我说什么吗？”
傅璟佑点头。
陆淼了然冷笑，娇横质问：
“所以他们也跟你说了类似的话，让你别跟我说话？以后远着我，是不是？”
傅璟佑下意识解释：“没有。”
陆淼紧跟着继续质问：
“既然没有，那为什么我说了那么多话，你却一句话都不说？怎么？以前你是傅老牛，现在你又成了傅哑巴？”
傅璟佑无力反驳，张张嘴唇又无力合上，成了名副其实的傅哑巴。
陆淼被他气死了，狠狠推搡他肩头质问：
“你说话呀！他们让你远着我，你就远着我了？”
“他们不让你跟我说话，你就不跟我说话了？”
“你就那么听他们的话？那我呢？我的话你就不听了？我算什么？”
陆淼算什么？
这句话成功激到了傅璟佑，傅璟佑用力攥着陆淼推搡他的那只手，厉声质问：
“我也想知道，陆淼，在你心里，我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