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云棠的嗓子发哑,勉强发出的声音都在抖。
太子向来沉稳有力的手因这一声“哥哥”而微微颤抖,像是有无数根细密的尖针一下一下戳着他的心。
轻轻拍着她的肩背,将玄色披风罩在她颤抖的身躯之上,略带薄茧的指腹心疼地抚过她发红的眼皮,安慰道。
“没事了。”
云棠贪婪地闻着熟悉的味道,以此来谋求一点点确定的安稳。
清月上前接过公主,领着人去沐浴休息,跟在后面的小侯爷见人走远了,才道。
“你明知道蓬莱殿要闹幺蛾子,为什么还让她去。”
太子收回目光,转身望向连绵不绝的风雨。
云棠一直天真地想要一点纯粹的母亲挚之爱,即便那人从不曾给与过。
如今陛下心思越发诡秘,皇位之争也越来越艰难,这念想终究要断,不如在他还能掌控局面时断。
起码,在现在,无论出了什么事,他都能给她兜底。
“你说话啊。”小侯爷催促道。
“我可以当她的,”太子言语停顿了下,“哥哥,却当不了她的母亲,有些事,早点清醒是好事。”
云棠在热气蒸腾的浴室,安安静静泡了许久,她睡了一个长觉。
梦见小时候当小乞丐的样子,又梦到自己脏兮兮地从马车上下来,看着眼前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小心翼翼喊哥哥的模样。
“哥哥。”
云棠醒了过来,手软脚软地埋在柔和温暖的衾被里,厚厚的帷帐一层层将光亮隔绝在外,昏沉地十分适合睡懒觉。
她不知道睡了几个时辰,也不知身在何处。
转头看到床榻上挂着一只小巧的香囊,丑丑的、熟悉的,是她费劲缝出来的小山鸡。
视线下落,枕头边放着一碟剥好的栗子,果肉金黄,气味清甜。
是东宫啊。
心中稍有喜悦,转瞬间脑海里浮现蓬莱殿的那一幕,眉眼耷拉了下去。
不知道今日那番说辞,能不能说服他们。
第7章
在云棠昏沉睡梦之时,太子正在书房与一男子密谈。
“殿下,贺开霁提供的证据并不足以扳倒崔尚书,可能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太子站在窗边,雨后清凉,夜风拂面,远眺之下仿佛能看到陛下的太初殿。
原本就没想过这点证据就能扳倒屹立多年的崔尚书,不过是投石问路,试探陛下的心意。
若陛下愿意彻查,那就依圣明查;若陛下仍旧要息事宁人,那他就另谋他图。
这啃食江南多年的蛀虫势必要抓。
“依周侍郎所言,下一步该当如何?”
周世达任职户部侍郎十余年,对崔尚书知之甚深,手上也有些把柄。
他撩起衣角,恭敬跪下,“殿下,贺开霁不过一介御史,臣愿明日再行上奏,弹劾崔钟林中饱私囊,鱼肉江南。”
太子望着漆黑而混沌的天,又感慨又似打禅机,“雨急露重,这门看来是出不去了。”
周世达不明就里,抬头看向殿下,面容青峻,身形如竹,“请殿下明示!”
太子转身,笑着扶起周侍郎,“侍郎为国为民之心可表,孤在一日,必当保你一日。”
“这次,你可能要吃一些苦头,但孤会保你性命。”
铁骨铮铮的周世达听到这话,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为人臣者,最想要的不过是君王垂青,此时上谏,定然凶多吉少,殿下却给了承诺。
“如今风雨如晦,还望殿下多加珍重。”
次日,周世达于殿上领衔上奏,不同于贺开霁的弹劾,周侍郎是掐着崔钟林的命脉去的。
这把火瞬间将朝堂都烧了起来。
太子也将周世达送去大理寺,看上去是一副要维护崔尚书到底的做派。
下朝后,他面色黑沉地回到东宫,整个人压抑地像一团想要发泄却又无从发泄的黑雾。
他屏退左右,自己打着竹伞往寝殿走,还未走到就听到一阵欢笑声。
抬起竹伞,就看见云棠正站在屋檐下,接檐上的雨水玩。
“太子哥哥!”云棠高兴地扬着手,“快来,这雨水凉凉的,很舒服呢!”
太子的眸光轻描淡写掠过柔软的乌发、自然饱满的面颊,软唇如桃花粉嫩,从衣领里露出来的脖颈细白、漂亮。
他忍不住起了遐思,想要伸手握上去。
虎口贴着她的下颚,感受她跳动的、温热的脉搏。
想看她纯粹的双眼沾满情|欲,想听她喉咙里挣扎时的细碎声音,想要在她身上低喘释放。
“怎么了?”云棠问道。
太子沉默片刻,而后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看向院中的花草影壁,喉结轻滚,眸中情愫晦暗。
云棠看他沉默不语,想来是朝政累人,便也不再说话。
清月捧着一个紫檀木的宝盒走了上来,“殿下,这是中书令府送来的东西。”
太子瞥了一眼,没有动作,倒是旁边的云棠有了动静,“是华姐姐派人送来的吗?”
沈栩华是中书令家的女公子。
“是,是沈姑娘派人送来的。”清月打开雕花的宝盒,里头放着一张纯白的丝帕,右下角绣着几杆翠绿挺拔的竹子,错落有致,十分好看。
云棠伸过脑袋仔细看,啧啧啧,华姐姐的绣工真不错。
虽然她不喜欢中书令,但华姐姐不一样。
自古就有手帕传情的习俗,华姐姐什么时候竟对太子哥哥起了这心思?
云棠手上有雨水,便用手肘轻推了推他,“哥哥,这意思,你懂得吧?”
太子黑白分明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这可是华姐姐的绣帕诶!
她若是个男子,能被华姐姐这样六艺精绝,又温柔善良的京中贵女垂青,半夜做梦都要笑醒了!
“这是闺中女子的绣帕啊,哥哥你是呆瓜吗?”
太子仔仔细细地分辨她脸上的情绪,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最终只有一声叹息。
他转身进了殿内,云棠跟在他身后,对着清月摇摇头,恨铁不成钢。
“哥哥真的是呆瓜。”
两人还未落座,就看到小侯爷跟阵风一般刮了进来,圆圆的眼睛扫视一圈,最终落到清月手中捧着的宝盒上。
一个健步上来,看到宝盒里的帕子,喜笑颜开。
“哈哈哈哈哈哈,她果然给我绣了!”
“看看!看看!”
云棠正喝热茶,听到这话不防舌头被狠烫了一口,捂着嘴说不出话,只能“呜呜呜呜”。
竟然是送给小侯爷的!
这两人什么时候走到一条道上去的,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你说什么?”小侯爷拿着那方丝帕,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看。
“呜呜呜呜呜!!!”
太子递过一杯冷水,说,“她说她是呆瓜。”
云棠转头怒目而视。
“啊?”小侯爷没懂其中官司。
云棠也顾不上太子,烫红的舌头缓了过来,拉上小侯爷就走。
“你和华姐姐是怎么回事?快跟我细细说来。”
小侯爷傻笑着摸摸后脑勺,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连带着热闹和鲜活也走了出去,只剩下主位上的东宫太子。
一人饮茶,一人寂静,一人看雨。
午后,陛下身边的王常侍带着一道圣旨到了东宫。
太子监国以来,纲纪松弛,或有包庇之举,禁太子于东宫,任何人不得见。
顺带调走了太子回京监国处理过的所有奏折。
天子威怒,东宫如临深渊。
“太子爷不必过于惶恐,陛下这是怜惜您辛苦,想让您休息将养呢。”
王常侍话虽如此说,但现在满宫里谁知道,如今陛下和太子亲情淡薄,父子相疑甚深。
相反,淮王殿下就更受陛下宠爱,时常近身说话,承欢膝下。
太子此时脸上已是青白一片,手指紧紧捏着案几,指节都泛了白。
“王翁,父皇圣躬安和否?”
“李太医神医妙手,陛下圣躬康泰,殿下无需担忧。”
话毕,王常侍带着一群内侍,将四五个箱笼一道抬走,东宫朱色大门缓缓关上,“哐当”一声,落了锁。
太子惶恐、畏惧的神色消散殆尽,锋利与冷嘲如一层寒冰附着于黑沉沉的眼眸之上。
这下好了,无论天晴天雨,谁都出不去了。
他转身时看到云棠站在廊下,一只手扶着栏杆,眼里惊慌。
大概是被这阵仗吓到了。
他反附身抱起一直在脚边打转的小白犬,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它长长的白毛里时隐时现,小白犬被揉地眯起了眼。
太子笑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将怀里的小狗递给她。
“没事,玩狗去吧。”
云棠心里有说不出的担忧,贺开霁和周侍郎接连弹劾崔尚书,太子哥哥却反而发落了贺周两位,崔尚书安坐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