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母亲真的要带我去吗?”
孩子这么小,昨晚又那么吓人,正好带他去玩一玩,疏散疏散。
顺道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花树,移种几棵过来到自个儿院子里。
“当然,听说有个桂花绣楼,是你太爷爷的哥哥为他王妃敕造的,咱们去瞧瞧,顺便住一晚。”云棠道。
“耶~~~”
等到家时,小院里已经摆上了晚饭,云棠看一眼就知道是金楼的饭菜。
软烂入味的琥珀肉、清甜顺滑的水晶鱼,道道都是她喜欢的菜色,不由食指大动。
委顿了一日的人被眼前的美食重新唤起精神气,连带着看陛下都顺眼了几分。
用过饭后,她又习惯性地躺在院中的躺椅里,晕晕乎乎地看星星、看月亮。
待视线里出现陛下的身影,迷糊的人大胆下逐客令。
“你怎么还没走?”
这句话不好听,意思和语气都很刺耳,习惯了高高在上受百官臣服、万民景仰的陛下,眉心微微皱起。
云棠刚说完那句话,人就醒了。
给自己吓醒的。
若放在五年前以她那玉石俱焚的性子,这话不算什么,反正那时她什么都没有了,了不起就拉着他一了百了。
但如今不同了。
她喜欢现在的日子,喜欢她的小院,也喜欢她身边的人,甚至连隔壁王大娘那只总是趴墙头打瞌睡的肥猫,都很喜欢。
人一旦有了喜欢的软肋,就很容易被人拿捏。
而眼前的陛下,拿捏人心简直是信手拈来、炉火纯青。
她在马上爬起来给他磕一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饶恕,和马上爬起来扇他一巴掌,然后站在道德制高点怒斥他从前的恶性以及现下又出尔反尔打扰她生活的两个选择中反复摇摆。
一时拿不准哪个更合适。
李蹊在旁边坐下,丝绸缎面的宽袍落了一点在她的脸上,有些凉有些滑,像月光。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香囊递了过去,“这是晏儿周岁时抓的一对碧玉镯。”
抓周?
抓了对碧玉镯?
难不成要长成个锦绣堆里的浪荡纨绔?
云棠接过拿出来对着月光瞧了瞧,玉是好玉,也无甚特别。
李蹊见她没看出来,也没提这镯子的来由,只道:“他很喜欢你,也一直都在想你。”
她也很喜欢日日安,想要每天都见到他,抱一抱他,和他说话,陪他长大。
只是她也有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也很喜欢陛下,看得出来你们父子情谊很深。”
李蹊听出了其中的推拒意思。
“云棠,京城的星星不比江南的黯淡,等到春天,平章台的槐树又要开花了。”
当年她走后,李蹊搬离了平章台的寝殿,像是某种刻意回避。
今年春天,他忍不住推开那扇尘封的殿门,亭台楼阁依旧,花木却大多已荒芜,唯有那棵老槐树郁郁葱葱。
他在那架秋千上坐了一会儿,细白槐花飘飘荡荡落到他的衣袍上,就像从前落到他心爱之人身上一样。
漫天的酸涩和后悔充盈着他的心。
我想见你,想告诉你平章台的槐树开花了,想告诉你我爱慕你,如同你爱慕自由和真诚一样。
第81章
云棠将那五百两捐了出去,一部分用来采购衣食,一部分帮着因火药爆炸失去住所的百姓重建屋舍。
也算是劫富济贫了。
日日安的生意也在慢慢恢复,城中百姓因那晚的爆炸人心惶惶,她专门制了一款名为“去邪”的香粉,定了个大家都买得起的价格,一时间众人趋之若鹜,此前损失的声誉口碑也在慢慢回转。
“掌柜的,许家村的那几户花农又说想给咱们供花,我推了几次,他们说愿意比原来低两成价,咱们还要不要收他们的花啊?”小菇问道。
云棠正在拨着算盘,核计这几日的收支,“前儿我另外找的胡家花农,他们送来的花怎么样?”
“挺好的,比陈家村的还要好,新鲜大朵,虫害也少。”小菇道。
云棠停了手上算盘,“收罢,不用低两成,低一成,往后咱们铺子的花材胡家村和许家村各收一半。”
“另外我这还有两家花农,你有空的时候去看看,若是人好花好价格合适,就都进一点试试。”
云棠抽出木屉里的花笺,递了过去。
两人说话间,李蹊牵着儿子进了店,将人交到云棠手里,又细细嘱咐了几句。
“午后我来接你们,一道去杭城。”
云棠正半蹲着,笑嘻嘻地双手捏日日安脸上的软肉,“跟爹爹再见。”
李蹊看着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面容,心上如淌过一阵暖流。
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俩脑袋,接收到云棠不满的眼神,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转身走了。
跟摸狗似的,云棠对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小菇远远地瞧着,又看了看手里的花笺,心中不安。
掌柜的是不是真要抛家舍业,跟北方来的俊俏公子走了?
这般想着时,谢先生后脚走了进来,她摇了摇头,很是唏嘘。
谢先生长得好,人看着也更年轻,但到底比不过前夫有孩子。
“你的。”
谢南行递过来一封信,他方才去过一趟驿站,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人给云棠寄信。
前两年,云棠没有回信。
从第三年开始,她开始回信,一年四季还总会寄些江南应季的东西过去,春天的龙井茶叶、夏天清甜的莲子,秋天粉糯菱角等等,更有些人参、貂皮等贵重物件儿。
问她寄给谁的,她只说给家里人的。
云棠看完信后,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活像白捡着钱了似的。
“咱们午饭去吃牛肉拉面罢,牛骨头熬出来的白汤,淋上辣红油,鲜香扑鼻啊。”云棠大声道。
说到吃的,小菇第一个跳出来,“那去老白家牛肉面馆吧,他家面好吃,骨头肉嗦起来更香!”
“对对对,他家的小菜也好吃,腌萝卜、醋海丝,蒜酥还炸得特别香!”
“老白家旁边新开的羊肉炊饼也好吃,喷香暄软,上次我跟娘去买,人太多都没吃上,队老长了。”
“那我也要吃,我也要吃!”日日安跟着在旁边跳着扒拉母亲的手。
四五人,你一句我一言,说得格外热闹,店铺外的石板街上,人来人往,脸上或笑或嗔,总是生动的。
秋日暖阳,金桂飘香,这样热闹又平静的烟火气像一床丝滑又结实的软缎被,稳稳地温暖着她贫瘠又慌张的岁月。
这才是她想要的日子,简单又踏实。
过了午后,李蹊没来,派了人来说有事耽搁了,让她俩先去。
“爹爹总是这样,说话不算数。”日日安撅着嘴。
云棠瞧他可爱,也撅着嘴,应和道:“你说得对。”
满陇桂雨地处杭城西边,云棠带着日日安坐着马车晃晃悠悠从临安出发。
娃娃这般年纪,正是爱玩的时候,他一刻都坐不住,一会儿兴奋地探头去看沿途风景,一会儿叽叽喳喳和母亲说爹爹和太傅有多严格,手板有多疼。
在这个方面,云棠和儿子有共同语言。
她进宫那会儿十来岁,从前野惯了,压根儿不念书,被李蹊看住后,日日睡不醒就要上学堂。
若是字没写好或书没背好,别说手板了,她都被他按在腿上打过,打完她,再打小侯爷,一个都别想跑。
十分狠心。
不过好在后来她年纪大了,李蹊政务又太忙,很少会那么严地管着他俩。
如今日日安虚岁不到六岁,怕是还要被这么管上十来年。
怜爱地摸了摸日日安的脑袋,小孩儿的头发软软的,手感格外好,边摸边传授些过来人的经验。
“他下次若还罚你,你就哭,哭得越大声越好,你爹爹容易心软,”云棠顿了顿,提醒道,“但也不能次次哭,要哭在刀刃上。”
“母亲,什么是哭在刀刃上啊?”日日安甜甜地问。
这很难准确描述,若是用她的话来讲,就是活不下去的那一刻。
但日日安还这么小,又这么可爱,他的爹爹也很爱他,在明白什么是“哭在刀刃上”之前,他理应没有那些艰难时刻。
云棠改了说法,“你若疼了就哭,哭到你爹爹心疼,他就不会罚你了。”
“可是爹爹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日日安迷惑,怎么说得不一样。
“下次他再这么说的时候,你就说你还是小男孩儿。”
云棠使劲儿溺爱,使劲儿给李蹊倒油。
母子俩到满陇桂雨时已是申时三刻。
日头稍稍偏西,将层叠的树影拉得愈发悠长,越往里走,越是树影深深,馥郁盈鼻,连脚下的石板路仿佛也沾了桂香,每一步都踩着清香。
贺开霁携其夫人早早就在此候着,见着云棠一行人,扬袖拱手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