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棠已经游到对岸,这些瞎话她半个字都不会信。
想要上岸穿衣走人,但身后还有双眼睛,真是如芒在背。
“怎么不上去?还要再泡一会儿吗?”
体贴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一股怒火烧上脑门,她猛地转身,瞪着那张无辜又关切的脸,咬牙切齿地道。
“陛下看过了,这里就我一人,能走了吗?”
李蹊微微颔首,听话地站起来,颇为讲究的理了理衣袖,而后抬腿往云棠处大步而来。
路过衣裳架时顺手带走那件月白中衣。
云棠潜在白汤之下,双眸中燃烧着簇簇火苗。
“百官日日称颂陛下是光风霁月的君子,行事磊落如清风,怎得现下如此下作!”
李蹊根本不与她逞口舌,宽大的月白中衣在他臂间轻轻一抖,如流云般铺展开来,顺势将水中人裹了个严实,不等云棠反应,他长臂一伸,直接将人连带着湿衣提了出来。
“李蹊!!!”
云棠气得头顶冒烟,尖利的嗓音在水汽氤氲的汤池里层层回声,带着被冒犯的羞恼与怒意。
他将人打横抱在胸前,面色不显,但言语间难藏戏谑,“方才不是你急着问能不能走?”
目光扫过她湿透的衣料,发红的耳根,“我还当你泡够了。”
云棠双手护在起伏的胸前,骂他,“越老越没脸没皮。”
“老”这个字不好,他忽将怀里的人轻轻往上抛了半寸。
云棠惊呼一声,下意识攥紧了他胸前的衣襟。
稳稳接回时手臂肌肉绷紧,彰显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刻意强调:“我不老,还很有力气。”
有病!
幼稚!
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过,索性闭上眼,假装什么都看不到。
两人回了卧房,日日安原本睡在寝榻上,不知何时被人抱走,宽大的寝榻上空荡荡的。
“日日安呢?”
“盛成抱他去隔壁睡了。”
云棠一到寝榻,脱离了他的怀抱后立刻连滚带爬将衾被裹在身上,警戒地盯着那人在房里走来走去。
李蹊倒了一杯茶水吃,但只吃了一小口便察觉茶中被人动了手脚。
他并未声张,只是唤人再烧一壶茶水来。
“来,擦头发。”
他拎着一块素白长布巾,抬膝上榻。
两人隔着半尺距离,安静对峙片刻,云棠败下阵来。
慢吞吞地挪了出来,言语讥讽,“陛下也会伺候人吗?”
李蹊手上动作未停,干燥的布巾裹住她湿发轻轻按压、擦拭,力道竟意外地轻柔舒服,“日日安长到这个年纪,都是我带着的,沐浴、用膳、习字、念书,不曾假他人手。”
云棠被这突然的真诚捕获,心中泛起一阵酸涩,全身竖起的尖刺都软了下去。
寝榻里安静地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他的指尖偶尔会擦过她柔软的耳廓,静默间带起些许说不清的意味。
云棠赶不走人,淫威之下只能分他半个寝榻。
卧房里的琉璃灯都已经熄了,寝榻外点着一盏橘黄纱灯,朦胧的暖光顺着层层帷幔缝隙漫进榻内。
“陛下是不是太得寸进尺了。”
云棠将搭在她腰上的手甩开。
“阿棠,跟我回宫吧。”
李蹊低沉的嗓音落在她耳侧,是深思熟虑后状似漫不经心地提起。
云棠侧身向里躺着,只留给李蹊一个沉默又固执的背影。
他很熟悉这样的云棠,从前不想跟他说话或者生气时就总会沉默以对。
这样的冷漠背影并不好看,但李蹊竟意外地觉得有几分安心,能这样也很好。
起码她活着,活到了五年后。
五年后的云棠早已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她不愿再以逃避、沉默的姿态应对问题。
既然他说出来了,那便一次讲清楚。
“陛下,那晚风雨骤作,小院东南角花架上的木槿已经落尽了,即便陛下为九五之尊,富有四海,却也不能让这一丛木槿起死回生吧。”
“来年木槿会重开,何必非要执着于这一朵。”
云棠坐了起来,面容皎白而柔和,“那你当年为何又一定要让我醒过来,那个懵懂却全心全意爱你的云棠难道不好吗?”
李蹊长眉紧蹙,“你都想起来了?”
云棠坐着,陛下躺着,故而她好像在俯视着他。
“陛下说那些谎话时不亏心、不脸红吗?”
李蹊偏过头去,轻声叹了一口气,低沉的嗓音融在朦胧的纱影里,“也不全是谎话。”
云棠点了点头,“从十岁回宫开始,我做过很多不该做的梦,我向母妃奢求一点点母女之情,最后却发现她用对我的恨意当作武器,刺伤我去伤害你,先皇利用姐姐也是一样的路数。”
“那时的我像一块血淋淋暴露在秃鹫眼下的新鲜血肉,脆弱又无力,但我拿出了我最大的诚意和决心。“
”只是结局并不如人意。”
“姐姐如此,陛下亦是如此,”云棠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像是对自己前半生的结束语,“我没有怨恨了,该忏悔、痛苦的人,不该是我。”
李蹊忍不住握紧她的手,眸中翻涌着浓厚的期盼,如溺水之人望着浮木般热切。
“那你原谅我了吗?”
“不肯原谅的是陛下自己,不是我,”云棠耸了耸肩,“我不需要你的愧疚,那也不是我要的。”
他没有愧疚,他也从不觉得他该对沈栩华的死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只是云棠将这样的罪责安到了他的头上,那他接着就好了,这样她便不会彻底忘了他,即便是以恨的方式存在。
但现在,恨意消散了。
他居然开始惊慌,既想要她恨自己,又怕她不恨自己,一颗心矛盾地扭打成一团。
李蹊望向云棠的眼眸,在她清澈的瞳孔里清晰地看到那个矛盾又卑劣的自己,呼吸开始不稳。
“如果我那晚我真的死了,你是不是会承认对我有那一点点爱。”
他就是要这样逼她,将她的善良、不忍都模糊成爱意。
这世上有谁能清楚地分辨每一分情感吗?
不会的,不过是看谁更强势,看谁更想要争取。
但云棠说,“你活着,我也会承认的。”
她坦荡又潇洒地拍了拍僵硬的陛下,“陛下这把年纪就不要再执着于情爱了,爱很重要,但也不算什么。“
“于我而言多加餐饭,多睡饱觉是正理,于陛下而言,让天下万民多加餐饭,多睡饱觉才是正理。”
李蹊的目光在她脸上沉沉落定,瞳仁里翻涌着太多情绪。
这个人终于坦然承认了对他的爱,但转眼间又将这份爱悬于天际,可望不可得。
他的喉结轻轻滚动,带着一点克制的喘息,“云棠,陛下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执着和欲望。”
“一个连自己都无法成全的人,又何谈去成全天下人。”
云棠眉头轻皱,被他攥着的手腕越来越疼,可不知怎的,那片相触的肌肤竟越来越烫,像是有团火沿着肌肤往她身上窜。
“你发烧了?”
心头一紧,伸手贴在他额头。
果然!
立即要起身,越过他去找大夫,可身子刚动了半分,便被李蹊猛地一拉,带着不容挣脱的蛮横,扑在了他身上。
“既然不要我,”他的嗓音沙哑、目光灼灼,“就不要总是关心我。”
身上的滚烫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过来,撑在胸膛上的双手,能清晰地感受到剧烈的起伏,一方寝榻里,交缠的呼吸急促又湿热,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两人紧紧裹在一起。
“不行!“云棠挣扎着爬起来,“万一烧傻了怎么办!”
她可担不起这样的罪责!
李蹊眸中有火在烧,目光自她肩头往下一扫,“你打算就这样出去,寻那个年轻大夫吗?”
方才她只潦草穿着中衣,一番动作间,松松垮垮的衣带早已散开,领口大敞,香肩半露,一片春光泄了个干净。
“轰”地一下,红潮瞬间漫上脖颈,连脸颊都烧得滚烫,“你别看!”
双手拉扯着衣服,一边胡乱系着一边爬过他,要下榻。
慌乱中不知按到何处,李蹊喉间滚过一声压抑的闷哼,不等云棠反应,他猛地翻身坐起将人按在身下。
埋首于温热的颈子,他的唇瓣含着她跳动的脉搏,那处细腻的肌肤被烫得发颤。
声音混着粗重的喘息,贴着皮肉传过来,“茶水里下了药。”
云棠浑身一僵,下药?
双双陷入沉默,看他现下的状况,她用脚都能猜到下的是什么药。
仰头望着帐顶绣着的桂枝花纹,身上能明显感受到他的紧绷和炽热,她说话声音都带着抖:“那,那怎么办?”
李蹊把脸埋得更深,“怎么办?”他低低地重复了一句,嗓音里带着惑人的喑哑,“你说,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