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身在昭和殿里的云棠,丝毫不知太子那曲折的心路历程以及他自顾自得出的满意结论。
甚至还在虔诚地焚香祷告,希望过往的神灵能大显神通、飘去东宫,抽了太子那根长歪了的情丝。
明朝日头升起,就又是从前的日子,又是从前的那个哥哥。
这般想来,从前的日子竟已是她能过上的最好日子,但那时她也并不开怀。
更深露重,静跪蒲团的她心中隐隐升起一阵恐慌,泛而思之,难不成现在还不是最难的时候?
这遭瘟的日子,还要怎么坏下去?
还能坏到什么田地?
到了次日午后,小侯爷来寻云棠一道出宫放风。
“我已经和崔昭然约好,明日午时和她在望京楼的天字雅间见面,到时候你就坐隔壁,若出了什么事,你一定要立刻冲过来救我,知道吗?!”
云棠朝他扔了颗红彤彤的荔枝,“约午时,你们还挺吉利的。”
小侯爷挠了挠后脑勺,“不正好饭点吗?望京楼的肴肉做得真不错,还了她香囊,咱俩正好好好吃一顿。”
云棠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她没胃口,吃什么都是一个味道。
“既然是明日午时,咱们今日就出宫啊?”
“宫外自在啊,你不想出去?”
那还犹豫什么,“速走!”
第25章
云棠立刻起身,去内殿换上男子的常服,还让兰香给她梳了个利落英气的发髻,活脱脱一个漂亮过头的小公子。
小公子离宫前,亲切嘱咐来教她女红的陈掌事,定要绣好那枚香囊才能走。
但也不能绣得太好,得符合她初初入门的水准。
一脸菜色的陈掌事嘴唇微微颤抖。
自从来教过公主一趟,公主像是认准了她般,回回都点名要她来,推都推不掉。
虽说每次来昭和殿,走得时候都能得颇多赏赐,但公主的针工技艺实在逊色,看得她是眼睛也疼,心也疼。
她劝谏道:“公主,若全然由小人捉刀,旁人一看便知呢。”
“有理,”云棠沉吟几分,道:“那就留一小片云,等我回来绣,就一小片啊。”
一脸菜色的陈掌事应下了。
两人一道上了车架,迎着和煦的暖阳,伴着“哒哒”马蹄声,欢欢喜喜地出宫去了。
因着太子爷那句不许胡闹的话,小侯爷也不敢带人往别处去,车架自东安门出,过青鹿街,走文昌路,径直奔着陆侯府而去。
云棠偶尔挑起车帘,随着马车行进,目光掠过帘外熙熙攘攘的人潮,只见各家商铺旌旗飘摇,引车贩浆的叫卖声混着糖画摊前孩童的笑闹,远处酒楼二层洞开的窗柩里飘出的琴弦歌声,似裹着酒铺新开坛的凛冽香气,凡此种种,汇集成一片市井烟火、人间喜乐。
这才是她想要的平静日子,不是宫墙内剑拔弩张的你死我活,不是头顶利剑的惊慌失措,更不是转眼就翻脸的人心难测。
“我们下车走走吧。”云棠跃跃欲试。
“不成,外头那么多人,冲撞了怎么办。”他们这次轻装简行,只带了两名侍卫。
云棠自有记忆以来便是在江南乡野里长大,即便进宫五六年,面上像个公主,骨子里还是那个满大街乱跑的山野丫头。
如今生了那等变故,她越发嫌恶端庄文雅,说话行事愈发肆意。
“我是牛吗?还冲撞,”云棠撩起衣摆跟尾活鱼般,溜出了马车,“停车。”
待马车停下,她不等人扶,也不等脚凳,提着衣摆就跳了下去。
“诶!”
小侯爷抓都抓不住她,只能骂骂咧咧地跟着下车。
太子爷就应当亲自来看看,到底是谁胡闹,他敢说,便是太子爷他自个儿亲自在此,也管不住那皮猴子。
云棠一路走一路买,小侯爷跟在后头追着付账,俩小厮手里满满登登提着,都快瞧不见面容。
走累了,就随意进了家茶楼歇脚,喝大碗盖茶,听左右磕牙。
可巧了,屏风后的那桌正在闲话沈侯家的公子,流放岭南之事。
云棠磕着瓜子,身体微微往后仰,竖起耳朵,听得专心致志,小侯爷喝多了茶,跟她打了个手势出恭去了。
“那沈洗终于走了,你是不知道他仗着家世,日日闲逛,一点差事不干,大理寺本就公务繁忙,多出来的活可不就落我这种寒门子弟头上了,”那白衣男子搭着友人的肩膀,一把辛酸泪,“陆兄,你是不知道这些年,我过得有多苦啊。”
“每日里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你瞧瞧,你瞧瞧,我才刚及弱冠,就熬出华发了!”
云棠听得有趣,不料突然一声粗犷呵斥骤起,“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这编排我沈氏公卿!”
说话间,屏风后桌椅撞倒、碗碟碎裂,几人推搡、拳脚相向。
云棠放下茶碗,绕过屏风前去观战,只见俩彪形大汉膝盖顶着俩书生的背脊,双手反剪,另一位华服男子站在一旁,抬脚就要往人脸上踩去!
打人哪有打脸的!
“住手!”
云棠连声喝止,虽不知全貌,但以脚踩脸太过侮辱,况听方才所言,俩人当是朝廷命官。
官身何能辱。
那华服男子正是沈洗的堂弟,沈聪,素日在京里横行惯了,与沈洗是一路货色,平日里颇好些男风。
乍见一清秀过头的年轻男子,步履轻盈、面容俊俏,细细白白的脖颈没入宝蓝色襕衫。
他喉头微动,视线顺着肩背滑到那一把细腰上,真是比清雅楼里的头牌小倌儿还要纤细灵巧几分。
这一把好腰若是能搂在怀里疼上一疼,听一听那软语求饶,定是全身酥麻,快活似神仙!
他舔了舔牙,绕过地上的一堆浊物,贴近云棠,俯身道:“公子面生啊,刚来京城?”
衣料熏香混着酒气、浊气扑面而来,云棠捂着口鼻,急忙嫌恶地后退。
那人却更近一步,笑眯着眼,伸手虚虚地要搂她腰,“这京城水深,小公子要当心啊。”
话音未落,云棠忽然抬眸,一双春日般的杏眼里闪过冷厉寒光,手握成拳,照着他的左右眼,哐哐上去就是两拳。
哈!
当她好欺负啊,从前打遍一方野狗的功夫她可没丢!
“啊!!!”沈聪不防他如此刚烈,捂着眼睛节节后退!“痛死爷了!哪来的王八羔子,敢打老子!”
云棠在宫中憋了那么长时间的气,太子爷打不得,你这纨绔我还打不得吗?
岂非白白担了那公主的虚名?!
“你算哪门子老子,打得就是你!”
云棠面色赤红,犹不解气,抄起长条凳就要往那纨绔身上砸。
“你们都是瞎子吗?快给我拿住他啊!”
沈聪捂着钝痛的眼睛,一边逃,一边大骂那俩压着人的彪形大汉,心中惊慌无比,他莫不会要瞎了吧?!
且说那被反手摁在地上的俩人也十分机灵,听到这话,立时就双手双脚缠住俩大汉,且那小侯爷带出来的俩小厮早已奔过来,帮着摁住那俩。
云棠抄着家伙追在沈聪后边,一时间桌翻椅倒、鸡飞狗跳,人人侧目。
“啊!”
沈聪尖叫一声,后背一阵剧痛,险些背过气去,云棠还在后边张牙舞爪地追。
小侯爷就出个恭的工夫,回来一看都傻了眼,站在一边,伸着手都不知道要拦着哪个。
茶馆掌柜的是个机灵货,俩贵公子哥一进来,他就瞧见了,必定有多多的银钱。
这茶馆啊,开了多年,也是时候趁着这股东风,翻修翻修了。
他端着一盏茶走到小侯爷身边,笑着将茶递了过去,又将这闹剧的来龙去脉说给他听。
小侯爷一听就炸了!
调戏?
搂腰?
贴面?
这不是要他死吗?!
是他带云棠出来的呀!
太子爷知道了八成是要将他抽筋剥皮!
小侯爷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脚踹上沈聪的胸口,那厮嚎叫一声仰面倒下,追在后头的云棠急退两步,险些被砸到。
小侯爷拿过她手里的长条凳,横着架在沈聪上头,一只脚踩着凳子,将人限制在凳下。
沈聪前胸后背、*还有俩眼睛都疼,嘴里不干不净地骂娘。
云棠撑着小侯爷的肩膀,喘着气地在长凳上坐下,沈聪骂地更激烈了。
“别骂了,看看我是谁。”小侯爷走到沈聪头那边,居高临下地俯视。
沈聪霎时瞪大了双眼,扯着眼眶,又是一阵“哎哟”。
“小侯爷!”
小侯爷让小厮放了俩大汉,又让人扶起来地上俩书生,打眼一瞧,竟又是熟人。
“陆明!”
这当真是天要亡他!
偌大京城拥趸数万生民,方圆百千公里,怎就喝盏茶的功夫,偏偏叫这二人撞了个正着?
难不成当真是缘分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