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棠指尖的团扇骤然掉落,上头的红玉宝石坠子应声而碎,她的眉峰聚起,眼底乍然起涟漪。
这是怎么回事?
“你亲眼见到?”
来喜膝行几步,上前抓着公主的衣摆,“奴才一直候在雅间外,那嬷嬷进去时,我从门缝里看了一眼,我家侯爷虽衣衫不整,但瞧着面色不对,定是被人设计了!求公主速速去崔府搭救我家侯爷吧!”
喝酒误事啊!若不是她宿醉,今日也不会睡过了头,若她能与小侯爷同去,说不准就不会发生此事。
当下要紧地还是先寻回小侯爷,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
“摆驾,去崔府!”云棠厉声言道,提着裙摆就要往殿外行去。
清月快步追了上来,劝谏道,“公主,此时事关重大,奴婢想着还是先禀告殿下,由殿下出面解决此事会更为妥当。”
她自然知道,因着先前和贺开霁的婚事,崔尚书怕是恨上了她。
再者,她这个公主,便宜地很,她的话崔尚书不见得会给面子。
但她必得先去试一试,不能让小侯爷一直困在崔府。
“你回宫禀告殿下,我先行一步。”说话间,云棠已经过了两道门,快快往奔去候在院中的软轿。
她到崔府后,崔尚书以病势威重为借口,推脱未现身,只见到了哭得泪如雨下的尚书夫人。
云棠不久前在宫中遥遥见过,那时好似她也在哭。
她起身拖住下跪之人的手,将其扶了起来,“夫人不必多礼,今日本宫到此,是听闻顾府有极好的芙蓉春,慕名而来,还请夫人割爱,能让本宫喝上一盏。”
崔夫人拿着绸帕拭泪,双眼通红,挥了挥手让侍女前去准备。
见堂中已无闲杂人等,云棠开口道:“夫人,今日望星楼之事,须得细细分辨,如今本宫须得见一见陆小侯爷,问清其中原委。”
崔夫人心中只有一爱女,不过出门一个时辰,竟然出了此等大事,如今女儿几次寻死,更是像在挖她的心一般,疼得她喘不上气,当下言语也不客气起来。
“公主殿下,我家嬷嬷与小厮亲眼所见还能有假!陆小侯爷纨绔之名在外,日前在宫中相帮,妾身还以为是他好心,不成想竟是圈套!”
“一方绸帕,我儿已归还,他却还要再三相邀,难道不是心中藏奸,其心可诛!”
“崔府虽比不上侯府荣耀,但天底下逃不过一个理字!为了两家的脸面清誉,也为了小女性命,还先请陆小侯爷在崔府住上几日,待两家商量出了定策,再与公主相见不迟。”
云棠蛾眉蹙拢,这话里没有余地,她与小侯爷不过友朋,非是姻亲,没有立场管这件事。
陆王府诸人远在西北,远水解不了近渴,对方心疼爱女,是打定了主意,要先将人控在手里。
如此僵局,叫人心焦。
今日邀约,是为归还香囊,却遭此横祸,小侯爷的心性她了解,断不会行此龌龊之事。
但见崔夫人如此哀痛,且之前早有听闻,崔尚书府未有男丁,只得一个女公子,崔家二老视女公子为掌上明珠,此番局面亦不像故意为之。
必得见上小侯爷一面,才好分辨其中真伪。
她的身份不够,只好借一借太子这表兄的身份,小侯爷在京,若真要议亲,也惟有这表兄够分量。
但还未等她假借太子名头,太子爷就已自堂外行来。
“崔钟林病得下不来床?”
清朗之声伴着君王威严,如金石叩玉,震慑人心,堂内诸人纷纷垂首下跪,无人敢视其尊颜。
云棠宿醉的头隐隐眩晕着,自那日东宫争吵后,两人已有月余未见,乍然见到,心惊之余尚不知该以何态度应对。
于是她垂下了眼眸,视线里却看到明黄绣金龙的下摆和玄色织金的龙靴一步步行来,最后停当在身侧。
看着两人随风拂动的衣摆,月白与明黄不时轻碰在一处,她几不可见地、悄悄往旁边挪了一挪。
第27章
太子爷依旧是那副明月高悬的尊贵模样,但与崔夫人说话时,刻意收敛了君王威严,反而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谦平姿态。
云棠方才的悄然退避,他心里虽不舒服,但念及昨夜她伏在他肩窝,抽噎得几乎断了气息,到底还是心软。
这人外表看似柔弱,内里却十分倔强,对她不能操之过急,不能逼迫太过。
李蹊认为他远比云棠更了解她自己,这世上有除了他以外更了解她的喜好,能把她照顾地更好的人吗?
想来是没有的。
眼下她若接受不了男女之情,那就当一世的兄妹又能如何,左右人都在身边,不能给他的,别人也不会有。
等哪天她开窍了,身边也只有一个自己,届时自然是水到渠成。
如此一想,他倒也能耐下心来,情志平和。
“众位都起身罢。”太子爷落座上首后沉声道。
崔夫人在嬷嬷的搀扶下,擦着脸上未干的泪,又吩咐下人上茶。
“圣驾至此,自是蓬荜生辉,妾身这就去将家夫请来见驾。”
崔夫人话毕转身要往后堂走,但没走几步,就见崔钟林由小厮搀着,气喘吁吁地往堂中来了。
观其面色、体态,倒真似一副缠绵病榻的虚弱模样,太子颇为关怀的免了他行礼。
“尚书乃国之栋梁,须得保重自身才是社稷之福啊。”
崔钟林听这不阴不阳的话,心中不是滋味,这太子爷一面在人后下死力气扳倒他,一面在人前又是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
笑面虎的工夫比之圣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艰难地撑起乏力、沉重的身躯,跪了下去,抹一把辛酸泪道。
“殿下,老臣自天和十年始,任职户部侍郎,后又升任户部尚书,距今已有三十余载,此间都仰赖圣上恩德,如今老臣业已年迈,又身虚病弱,膝下只有一弱女,今日遭此横祸,还请殿下主持公道!”
太子爷未看崔钟林一眼,只是淡然瞧着右手侧小几上的汝窑茶盏。
茶盏沿口镶着细如韭叶的鎏金边,一看便是前朝的名家手笔,盏中浮着数片雀舌状茶叶,茶香清幽清丽,正是江南今年的明前龙井。
中宫皇后才得两饼,如今竟在尚书府的待客茶案上见着了,当真阔绰。
只是不知这一两龙井能换江南多少凄苦佃户重获天日。
云棠瞧着崔尚书面色青白,老泪纵横跪在堂中,崔夫人强压着抽泣之声亦虽夫君跪拜,又转头看向旁边未置一言的太子殿下。
夏末的穿堂风带着暑热不时吹进来,却吹不散这堂中凝滞的空气。
见其看着那茶盏,修长白皙的手指就落在茶盏边,食指成弓,指腹点着檀木小几。
云棠心下明了,日常太子所食之物皆有试毒太监尝过,今日约莫他出来地急,未带太监出门。
一路奔波,大约也是渴的,不然为何一直盯着那茶盏看呢?
她抬眼看了一眼立在太子左后侧的清月姑姑,但对方好似什么都没看到,也未体察到主子需要。
眼前这烂摊子还得仰仗他周旋,云棠只好如从前般,伸手端过那盏茶,朱唇贴着青瓷茶盏,饮了一小口,又重新推回他手边,茶盏的边缘轻轻碰了下太子的手指。
李蹊抬眸看去,坐在他右手的云棠仿佛无事发生。
他的目光自她额间滑落,白玉般的肌肤上泛着细腻的柔光,眉如新月横斜,底下一双清澈明亮的杏眼,他的指尖轻轻碰着茶盏边缘,目光滑过挺翘秀美的琼鼻,最终定在那略带湿润的嫣红唇瓣上。
他端起茶盏,半阖的眼帘下,唇印若有似无地印在白皙温润的茶盏上,他眸色一沉,凸起的喉结重重一滚,清润的茶汤随之咽下。
“崔尚书公忠体国之心,孤自然知晓,待查明事实真伪,自当给崔尚书、令爱一个公道。”太子放下茶盏言道,“在此之前,为保令爱名誉,此事不可声张,陆思明今何在,速速提来。”
听太子爷这口风,这婚事大约能成,他忙着人将陆小侯爷请上来。
话说今日正午,崔府人杀去望金楼时,来的都是签了死契的奴仆,将两人带走时,又蒙了盖头从后门走,如今除了崔府和宫里,京中的王侯将相们都还不知发生何事。
陆思明发髻松垮,衣着皱巴,显然是经过一番拉扯,他面上愤怒,一进来就挣脱了家丁的束缚,直直跪倒太子跟前。
“太子爷,我是冤枉的!”
一句又惊起堂中二老的怒气,胀红了脸却敢怒不敢言地看着太子爷。
太子见人没事,便没有理会陆思明,他没有在崔府开堂的意思,招手让宫人将其拉走。
“这...”崔尚书抖着下巴肉,想要出言阻止,却被太子先堵上了嘴。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陆思明分属公侯,在六议之列,他的罪责不是孤或崔尚书能定,当交由宗正寺亲审。”太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