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将炉盖打开,里头除了切成片状的雪梨外,还浮着好几种药材,太子一种一种讲给她听。
云棠看向他的面容,眉眼英挺,鼻梁挺如削玉,唇线薄而利落,说话间下颌线微动,棱角分明。
这个人长得真好看,人品也好,力气也不错的样子。
昨日皇后娘娘来过,说了许多话,但她并未全信。
说她是西北陆氏将军的义女,即将与太子成婚的太子妃?
如今是因为坠马受伤,才会前尘尽忘,但她总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因为他们没有理由骗她。
她既没有绝世容貌,也没有金银财帛,骗她又能得到什么呢?
梦境中与阿婆一起生活的她不过十余岁,如今她已经及笄了,中间被忘掉的那些年,或许真是他们所说的那般。
太子从袖中拿出一只香囊,递给她。
云棠垂眸看去,香囊绣面上一条坑坑巴巴的盘龙蜷缩在一朵云上,爪子都好像伸展不开。
“这是?”
“你给我绣得香囊,”太子笑道,“打开里头看看。”
绣得有点丑吧?
她又拉开香囊的束口,倒出来一颗红豆骰子,青玉中藏着一抹红,雅致中透着点压抑的热烈。
太子柔和的眸光落在她的脸上,“红豆相思,这是我们定情时,我送你的骰子。”
云棠手中一抖,差点将骰子抖落。
“看了这些可相信了?”
太子本就十分擅于拿捏人心,又与云棠相处数年,她转一转眼珠子,他就能猜到这人又在动什么歪心思。
即便如今她失忆了,这种熟稔依旧存在。
云棠将骰子放回香囊,又拉拢束口,指腹一下一下摩挲着那憋憋屈屈的龙,抬眸对上他的目光,道。
“殿下,这香囊有些丑,我绣个新的给你罢。”
太子唇边的笑意愈发浓厚,一缕青丝随风吹进她的衣领,落在白皙的脖颈上,轻轻拂动,他的手指蜷了蜷,克制着按捺着想要更多、渴望更多的心。
“好。”
云棠见他答应下来,心情更是好了几分,她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喝着清甜的梨水。
暖阳和煦,清风携着海棠花香徐徐吹来,这样的温柔宁静,好似一点点抚平了那些来自看不清的噩梦与陌生境遇带来的不安、畏惧。
“还要吗?”
云棠抿着嘴,清纯的眉眼里带着几分狡黠,“要。”
李蹊接过她的茶盏,笑着又给人倒了一杯。
两人如世间最寻常的情人一般,于静谧庭院,对坐饮茶,偶尔低声说话,偶尔相视一笑。
没有朝堂争斗、没有生死折磨。
云棠精神有限,坐了一会儿后,太子就将人抱了回去。
而后,回到书房,“方太医曾为云棠诊断味觉问题,他当时说此病在心,不在身,医家是否有这样的说法。”太子问道。
唤水回道:“确有,奴婢曾见过一病人,他似有两类面孔,其一十分厌恶香粉,另一却以制香为生。”
太子垂眸思索,方才他一直在观察云棠吃东西的模样,蜜饯、梨水、枇杷、杏子,一点不似从前般食难下咽。
人可以假装失忆,但生理厌恶是无法伪装的。
或许那些假装睡着的夜晚,只是出于对未知的害怕,并不是如从前那般,在躲自己。
是他多心了。
云棠如今的性子较从前要和缓许多,仿佛是她刚进宫时候的模样,小心翼翼之余又带着几分天真自然。
这一次,没有沈贵妃,她的身边只有自己。
太子嘴角轻扬,“云棠说要为孤重绣香囊,你去针工局请个嬷嬷来,不许累着她。”
“是。”
云棠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好,雷院判对此颇为自傲,走起路来脚下如有风助,飘飘然真觉自己医术渐入佳境。
她对这雷院判也颇为感谢,只是唤水对此人总是眼不见为净的晦气模样。
她心中藏着事儿,这日精神不错,便让唤水将针工局的嬷嬷请了过来。
不知是太子授意下的试探,还是巧合,来得正是老熟人陈掌事。
陈掌事早先已经被叮嘱过,是以见到云棠好似是初见般的模样。
但当云棠拿出那枚甚是不美观的香囊时,眼角忍不住抽了抽。
若不是她绣过这香囊,知道这飞龙、这祥云原本的模样,她怕是就要脱口而出不敬之语了。
“这...这龙形态不够逼真,如今更似长虫几分了,”她的用词已颇为委婉,想想还得再夸上一句,“这祥云的神韵已有,只要姑娘再练习其形态,定然能得殿下喜欢。”
云棠轻笑一声,绣这香囊倒不是为了讨殿下喜欢。
“听闻陈掌事是针工局第一绣娘,那我重新绣一个,请掌事指点。”
云棠按照香囊的绣样,认认真真地绣上个把时辰,中间太子还来瞧过一趟。
待她绣完最后一针,拿给陈掌事看时,陈掌事一阵沉默。
云棠也不催,她知道自己绣得不好。
陈掌事挖空心思想赞美之语,却实在赞不出一点,心中悔恨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只好把之前用过的词又搬了出来。
“姑娘正是圣质如初啊。”
云棠一手一个香囊,问道:“陈掌事,你能绣出一个我这样的吗?”
“针工局绣娘数万,但每人的针法、力道、习惯都不同,出来的绣品也是因人而异,”陈掌事深吸一口气,回绝对方的同时不忘夸奖自己,“奴婢绣工技艺虽然精巧,却也仿不来姑娘绣品的神韵。”
云棠将两个香囊放到她面前,“按照陈掌事的说法,这两个香囊都是我绣的?”
“针法习惯确出一人。”
云棠点了点头,其实绣完时,她自己就已经确认了,能丑得如此一致,想来世间并无第二人了。
她真的给太子绣过香囊。
那些怀疑,或许真是她多心。
晚间用膳时,太子提起陆思明,说他不日会进宫。
“你们从前是很好的玩伴,他知道你醒了,想来见你。”
太子语气十分轻松,眸光却扎扎实实地落在她的面上,不放过一点她的神色变化。
但云棠眸中清澈,提及此名字时是全然陌生的神态,太子因而在心中自嘲,被云棠折腾久了,下意识总觉得这人在装失忆。
“殿下笑什么?”云棠问道。
“陆思明年底即将成婚,我在想,我们什么时候能成婚。”
第41章
“殿下想要与我成婚,是爱慕我吗?”
如今的云棠尚未经过宫廷礼仪的规训,权势压人的迫害,对眼前这位殿下也一无所知。
她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眸,面颊白而软,嘴角还沾着一点梅子的甜粉,天真又纯粹。
太子心中一撞,从前她从未问过,一旦谈及此处,她总是匆匆回避,仿佛这是一个不可触碰的禁忌,因此他也从未表白过,两人就好似理不清的丝线抵死纠缠着。
这会儿好似真的回到最初,她眉眼弯弯地坐在自己跟前问,你是喜欢我吗?
太子环顾左右,身旁只得几盆姿态高雅的兰花,他伸手折下一支兰叶,手指翻飞叠出一只草蜻蜓。
他托着她的掌心,将翠绿活泼的蜻蜓放在她白皙的手心,眼眸如丝网,将人束缚其中。
“心中藏之,何日忘之。”
云棠不敢看他炽热的眼眸,低头去瞧着手上的蜻蜓,颇有几分欣喜,“殿下怎么也会折这个,阿婆以前就喜欢折这个给我玩儿。”
“你教我的。”
太子嗓音轻柔,缓缓贴着她的手背,直到宽大的手掌整个拢住她的纤细手心。
肌肤相接时,掌心的热烫传了过来,烫得云棠神色几分慌张,想要将手抽回,对方却不肯放,甚至用略微粗粝的指腹缓慢摩挲着,激起丝丝缕缕的麻痒之意。
“我...我...不记得了。”云棠脸颊绯红,说话结结巴巴,心跳个不停。
太子意犹未尽,轻轻一拽,将她的手放在自个儿的膝盖上,而后得寸进尺地十指紧扣,眼眸中带着势在必得的侵略之意。
云棠整个人好似被他放在火上烤着,垂眸会看到被他紧紧扣住的手,抬眸又会对上他炽热的眼眸。
“殿...殿下,”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想让他放手,也想叫他别这样盯着她看。
太子抬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碰,那块柔软白嫩的皮好似发烫了一般,“知道了。”
来日方长,这么多年都蹉跎过来了,如今形势一片明朗,他不急于这一时。
唤水医术确得张太医真传,不过十余日光景,她已经能跑能跳,抱着小白犬能在院中一道玩一下午,丝毫不见疲态。
这些日子,太子对她无微不至,极致的权势与男子的爱慕紧紧包裹着她,犹如沉浸在蜜糖之中,让单纯的少女很快忘记了那些可怕的梦境,而太子表现出来的对她的熟悉、关切,也让她深信两人从前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