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真是喜从天降!
“快!备轿,我要去平章台。”
自从太子从江南回来后,陛下就赐了他监国令,自个儿避入太初殿修道修身去了。
如今每日上朝,都是太子在处理朝政。
贺开霁今早在平章台当着满朝文武,当着崔尚书的面,将他写了一晚的弹劾文,字正腔圆地念了出来。
满堂哗然,谁不知这贺开霁是崔尚书的人,当下就有人附和贺开霁大义灭亲,真名士也。
也不乏有些官员觉得他狼心狗肺,放下筷子就骂娘。
太子命大理寺收了他的弹劾文,并要求彻查其中贪腐真相。
未查明真相前,崔尚书需暂居宅邸,不得出府。
而贺开霁,太子让人拖出去打了二十大板,不为他弹劾,而是责问证据来处时语焉不详,不尽不实。
朝廷命官自有尊严所在,不能由得人随意弹劾诬告。
贺开霁知道那份信肯定是太子送给他的,但他何敢拖太子下水,只能吃了这哑巴亏,屁股生生受了二十板子。
云棠到平章台时,正好看到贺开霁在太监的搀扶下,颤颤巍巍、青白着脸往宫外走。
每次见到这探花郎都是一副玉树临风的模样,这倒有几分新鲜。
瞧着马上要下大雨,为着他读过的圣贤书、他的满腹才学,云棠想了想,让侍女给他送了把伞。
一路进到平章台的东偏殿,那是陛下划给太子临时办公、见臣下的地方。
太子正坐在御案后批奏章,他已换下朝服,穿着白色麒麟织金绣花暗纹圆领袍,头戴一顶簪玉金冠,俊颜凛冽中带着不怒自威的天家气象。
东宫徐常侍躬身肃手,静立一旁。
徐常侍自太子出生起就侍奉在侧,看起来十分懂太子的心思。
云棠没让人通报,悄悄地走进来,还未走到御案边上,太子就知道了。
头都没抬,声如珠玉,“你怎么来了?”
“太子哥哥看都没看就知道是我?”
太子书道功夫精绝,翰墨如流,放下羊毫笔,抬头看她,笑道:“除了你,还有谁能不通报就进这御用书房?”
书房里开了两扇窗透气,外头电闪雷鸣,顷刻间瓢泼大雨落下。
夏天的雨霸道,跟着风就往殿内钻,“哥哥为什么要打贺开霁?”
太子微微偏头,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你为了他才来找我?”
云棠点点头。
今日她有课业,还特意跟太傅告了假,若不是贺开霁闹了这一场,她现在肯定在进学。
太子黑沉沉的眼眸盯了她一眼,随手拿起一本奏疏,凉凉道:“他才出宫,若是想知道他伤得如何,现在追过去,应该还追得到。”
徐常侍一进来就察觉氛围不对。
他刚出去张罗果品茶点,出去前殿下还如沐春风,不过片刻工夫,这面色就跟外头的雷雨天一样阴沉沉的。
也不敢问,招呼宫女放下茶点果品,就通通退到了殿外。
云棠喝了口热茶,见人都出去了,才道。
“我知道,刚来的时候见到了,看着怪可怜的,我让听雨给他送了把伞。”
太子闻言不怒反笑,靠着椅背,“你喜欢他?”
“这怎么可能!”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万一传到母妃耳朵里,她跳进黄河都要洗不清,“哥哥是太子,说话怎么这么不当心。”
她还斥责自己?
“昨夜我想了一宿,要怎么跟母妃推掉这门亲事。没想到,他今天上朝弹劾了崔尚书。”
“我知道,母妃就是为了结交上崔尚书才要我嫁给贺开霁,现在他这么一闹,母妃是不是,就不会要我嫁过去了?”
这两句话还算顺耳。
太子放下奏章,单手支颐看着她剥栗子,道:“不一定。”
云棠手指微顿,糖炒栗子的香味和热度从指尖传来,抬眼看向太子,眸中带着疑惑。
“我听说崔尚书当场都快气晕过去了,两人闹成这样,这还怎么嫁?”
“你自己呢?你想嫁贺开霁吗?”
这档子事,云棠一直都没有问过他的意见,他从回京的第一天就在等,等她亲口问。
但现在看来,在云棠心里,这件事从来不必向他过问。
云棠隐隐觉得他有些不高兴,于是起身走过去,将剥好的栗子递给他。
栗子焦香清甜,口感绵密,是她十分喜爱的果子,“你不想我嫁贺开霁,对吗?”
太子接过栗子,放在鼻尖轻嗅。
“我虽然是个公主,但也知道前朝的事,如今父皇隐在人后,淮王背靠中书令,对太子位虎视眈眈。”
“崔尚书出身清河崔氏,又得父皇多年垂青,他一向在皇位之争里持中立立场,若他也倒向淮王,哥哥的处境会越来越难。”
“不用想这些,你只消想,你愿不愿意,你想不想嫁他。”
云棠诚实地摇摇头,曾经她是动过这个心思,只是贺开霁不堪托付。
太子唇边的笑意渐渐浓了起来,“那就不嫁。”
这也不是一句不嫁就可以了结的事,要找个合适且足够有力的理由去说服母妃。
太子观人于微,从一堆奏折中抽出一份信函递了过去。
“贺开霁写的。”
“昨日思明从崔氏女手里拿来,本不想给你,平白污眼睛,但拿去给你母妃看看吧,说不定管用。”
云棠打开一看,洋洋洒洒一长篇热烈示爱的文章。
这探花郎看着稳重,竟然还有这么火热、奔放的一面。
啧啧啧。
云棠回了座,一边吃茶吃果子,一边逐字逐句看得津津有味,比话本子有文采。
怪不得那天崔昭然眼睛红成这样,若换做是她,当下咬死贺开霁的心都有。
前有贺开霁当庭弹劾崔尚书,后有为攀皇恩,狠心抛弃崔氏女,这两桩事堆在一起,崔尚书和贺开霁定然决裂。
母妃也没了理由再要她嫁过去。
拿定主意,当下就要起身就往蓬莱殿去。
“若你母妃仍旧一意孤行,你力拒就是,万事有我。”
太子在她出门前,嘱咐道。
云棠不懂他的忧虑,她虽不得母妃宠爱,但母妃是她生身母亲,不会真把她往*火坑里推,退一万步真要把他往火坑里推,也得推个有用的火坑不是?
“哥哥别担心,那盘炒栗子我还要吃的,你等我回来。”
太子看着在风雨中渐行渐远的身影,眉宇里藏着几分愁绪。
而后回到她方才坐的圈椅里落座,专心致志地一颗接一颗,剥栗子。
徐常侍瞧了瞧御案上的奏折,又瞧了瞧闲坐一旁的殿下,嘴里嘟囔了一句。
“真是越大越不懂殿下了。”
“我听得见,”太子笑着瞥了他一眼,“让人去请小侯爷,去一趟蓬莱殿。”
“这老奴懂了,殿下放心不下公主,自己又不好去蓬莱殿,所以让小侯爷去打个岔。”
第6章
乌云密布、雷雨交加,一顶软轿由四位蓝衣太监抬着,在红墙黛瓦间快步穿行,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她到了蓬莱殿。
“殿下请稍等,娘娘正与中书令说话。”
方嬷嬷从殿内出来,见公主的裙摆湿了一块,劝说她去更衣,但云棠情急并不想理会这种小节。
方嬷嬷对公主有几分怜惜,低声道:“奴婢方才听娘娘的意思,殿下与贺探花的婚事恐怕要缓一缓了。”
“当真?”云棠心中一喜,此事果然有转机,“嬷嬷你自去伺候母妃吧,我更衣后自己过去。”
方嬷嬷欠身一福,让宫女领着公主去了。
静幽堂中,沈贵妃隔着一扇山鸟绸缎屏风与中书令说话。
中书令年约五十,两人从亲上论起来,贵妃当唤中书令一声表舅。
且沈贵妃未入宫之前,还在中书令府住过一段时间,如今两人一个在后宫,一个在前朝,互为倚仗,紧密相连。
“这婚事就不应该提出来,娘娘为何不跟我商量后再定。”
中书令面容严肃,目光如炬,两鬓稍显斑白,但整个人气质坚如磐石,犹如平章台正殿中的那根擎天石柱。
“崔尚书膝下无子,贺探花才华出众,他视其亲子一般,本宫怎么能料到事情变成这样。”
淮王也坐在一侧,冷笑道:“我看那探花郎是吃了疯药。”
中书令沉眸深思,年初太子殿下下江南查贪腐,最后一道结案奏疏里提及崔钟林,陛下看了后留中不发,未作处置。
“娘娘与陛下提过这桩婚事吗?”
“本宫说与陛下时,是允准的,”贵妃道,“原本就是为了结交崔尚书,如今闹成这样,还得找个由头将这婚事推了好。”
“不可,”中书令沉声道,“娘娘服侍陛下近二十年,怎么就不明白君王纵横捭阖的道理,太子与淮王如今在朝中平分秋色,若崔尚书真倒向淮王,恐怕淮王的祸事顷刻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