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在外头的唤水和司寝姑姑,躬身垂手,偶尔抬头往里间瞧一瞧。
方才殿下来势汹汹,面色如铁,那垂挂下来的帷幔摇摇晃晃,映着高几上的纱灯,颇为旖旎。
前头还能听到一两声漏出来的低声呜咽,如今好似平静了?
两人对视一眼,又等了会儿,犹未要水。
看来殿下也不过雷声大雨点小,到底不曾硬要。
寝榻间,太子将人锁在怀中,任凭云棠如何推他,都不曾撼动分毫。
太子被她这番动作惹得心头火又要起,紧着嗓子问:“你睡不睡?”
这怎么睡?!
手脚都不得自由,整个人陷在刚硬火炉里一般,想起方才那一场,她心中恨恨。
如今因这失魂症,她暂时不能离开东宫,但往后这人若更加过分,又该如何应对?
总不能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太子见她安静下来,稍稍放开一点禁锢,低头去看她。
方才哭了许久的眼睛,像是被水润过般明亮清透,就着影影绰绰的纱灯,能看到茭白的眼皮上粉红一片。
是他方才收不住,或咬或舔,弄出来的痕迹。
正待抬手去摸,却被云棠一把挥开,仰面怒视,像是在用眼神骂人。
李蹊对她知之甚深,想来是在心里骂他卑鄙、趁人之危等等。
“不睡的话,我们继续?”
云棠霎时哑火,慢慢将头低下,闭上眼睛,僵硬着身体,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人。
大约是骂了半宿,后来实在撑不住,囫囵个儿地睡去了。
次日卯时一刻,太子将人放开,起身洗漱,今日下朝后,他要替陛下去北大营犒军。
陆思重此次回京,一是为幼弟婚娶,二是带此番立下战功的将士回京,上受恩赏。
陛下自太初殿一役后,身体每况愈下,以往一日最多食一粒金丹,但自入冬以来,一日少则两颗,多则三四颗。
太子遇刺时,出来勉强支撑了一段时间朝务,但圣躬违和,自太子痊愈,便又撒手回他的太初殿修道去了。
往年说是修道,其实权柄均在手上,但如今,身体支撑不住,倒像是真真修道去了。
如今每日早朝退朝后,太子都会进太初殿,亲手侍奉汤药,孝顺的贤名,满宫皆知。
前朝某些惯会拍马屁的官员,浩浩汤汤写了奉承溢美的奏折,赞太子温润若昆山片玉、晨昏定省,尽显孝悌之诚,又赞皇后娘娘育贤储而安邦,诚为万世母仪之表。
这等美名传到皇后耳中,自是十分顺耳,如今她唯有一件心事未了。
那便是太子的婚事,太子妃人选既然已定,她虽不喜但为陆氏荣耀考虑,也无他言,余下的两侧妃、四昭仪等,她不期望云棠会在此事上用心张罗,只得自己多费些心思。
当晚,谭嬷嬷领着吕家二姑娘、陆家三姑娘,进了东宫的门。
待到伏波堂的寝殿时,云棠正坐在书案后,奋笔疾书。
“谭嬷嬷怎么来了?”她起身迎去。
“拜见太子妃殿下。”谭嬷嬷领着两人,徐徐行礼。
云棠不喜欢也不习惯这样的称呼,但从前谭嬷嬷总是带皇后宫中的茯苓糕给她吃,吃了这些年,总是嘴短,当下也并未说什么,只是将谭嬷嬷扶了起来,引到长榻边,又让侍女搬了绣墩来赐座。
谭嬷嬷不敢真坐,又不敢不坐,故而只坐在了绣墩的边缘,恭敬地道。
“殿下,奴婢此番来是受命于皇后娘娘,将此二女送来东宫。”
“一位是吕大将军家的女公子,名唤吕长英,年方十六,另一位是咱们陆府的表亲,陆爵爷家的女公子,名唤陆婉,年方二十。”
云棠坐在长榻上,素指轻拢一盏金满堂,就着清甜的茶香,氤氲的茶气,仔细地瞧着眼前两位美人。
一个眉眼英气,似三月新柳裁就的柳叶刀,单单安静地站在那,骨子里就透着股飒爽利落的劲儿。
另一个犹似带水芙蓉,眼波流转间,似有万般风情。
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饶是她在宫中多年,见过陛下后宫三千佳丽,这两位也是格外出挑的。
她若是男子,不消几日,估摸着也要拜倒在这石榴裙下。
指腹缓缓摩挲着掐丝珐琅盏的釉边,若是这东宫有这般绝色,日日在太子跟前晃悠,温香软玉在怀就不信他能不动心。
如此,待她治好这邪门的失魂症,于这东宫抽身也能更容易些。
只是,此时太子不在,她若将两人留下,难保他不会怪罪她自作主张。
谭嬷嬷见她沉默不语,想起出宫前皇后娘娘的殷切嘱咐,以及从陆吕两家那收的钱财,今晚这事,务必得办成。
她思忖几番,莫不是怕这两人进府争宠?
“殿下,两位姑娘的身世背景,都经三府六司彻查,皆清正无瑕,品性端方和顺,绝无邀宠争妍之心,万事皆以殿下马首是瞻。”
云棠虽有心留人,但心中犹是犹豫,方才用膳之时,她跟唤水打听了下,这失魂症得吃上十日的汤药,方能见好。
虽然她回话时,眼神总是躲闪,但此事事关重大,她总不敢撤谎,想来应当是太子下令,不准她告诉自己。
眼下,她若是先平安度过这十日,再将人迎入府中,以待后用,是最为保险的。
生怕此刻收了人,惹怒了太子不给她治病了,反而得不偿失。
事有轻重缓急,这两人来得早了些呢。
“叮”地一声,云棠放下珐琅盏,问道:“太子殿下知晓此事吗?”
“回殿下,太子殿下先前见过陆婉姑娘,吕姑娘尚未得见,”谭嬷嬷回话颇有些春秋笔法,“这两位,是皇后娘娘千挑万选出来的,先头也与太子殿下知会过,您尽可放心。”
“殿下近日宿在北大营,这两位姑娘若不先留在东宫作客,待殿下回来了,由他自己定夺?”云棠笑着道,“毕竟我与殿下并未成婚,即便是我,也是客居在此,实在做不了这个主。”
能将人留下就行,谭嬷嬷心中欢喜,这送进东宫的人断没有再送出去的道理。
即便太子回宫,总不能闹去皇后娘娘宫中。
“奴婢谨听太子妃殿下吩咐。”
谭嬷嬷笑眯了一张脸,眼尾褶皱愈发深刻。
月至中天,寒风飒飒,云棠送别谭嬷嬷,又着人将两位美人送去偏殿安置。
方才她说暂留东宫时,陆姓姑娘喜上眉梢,面颊绯红,但那位吕姓姑娘却大为不同,眉间几不可见地微蹙,落于腿边的双手亦是收紧,看起来不大情愿。
且方才谭嬷嬷只提陆姑娘,不说吕姑娘,想来此间也很有些猫腻。
她一路走一路想着,颇有些意趣,待走回寝殿,盥洗侍女已捧了金盆布巾,绸衣绸裤,待她沐浴入寝。
唤水行至书案边,收拾一应笔墨纸砚,不甚瞧见方才太子妃书写的东西,一阵惶恐,双腿一软,差点跪下。
一尺见方的白宣纸,太子妃洋洋洒洒写了三页,铁画银钩、刺破纸背,全是骂太子殿下的话,想来在写时一腔愤怒。
霎那她的面上血色褪尽,恨不得挖了自个儿的眼睛。
此等大逆不道之语,别说写了,这般看一眼,若是被殿下知晓,怕也要落得个斩首的下场!
她闭上眼睛,摸着将那三页纸卷起来,放置一边,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云棠汤池沐浴过后,神清气爽,昨夜太子突袭带来的郁闷之色一扫而空。
只消十日,她就能康复,如今已是第二日。
太子估摸在北大营要待上几日,她亦可安生过上几天好日子,何况中间还有两位绝色姑娘打个岔,拢共不过再忍他五六日。
“姑...姑娘...奴婢服侍,服侍您入寝。”唤水说话哆哆嗦嗦,伸过来的手也在发颤。
云棠探头去瞧,嘴唇都吓白了,“你怎么了?”
唤水抖着手往书案那指了一指,扑通一声跪下,“姑..姑娘,奴婢什么也没看见,奴婢一入夜,眼睛就视物不佳。”
那些她出离愤怒时的宣泄之语。
云棠摸了摸鼻子,昨晚那一遭,气得她恨不得撕咬几口。
今日醒来后,得知太子不在宫中,左右他看不到,愤而提笔骂了起来。
她俯身将人扶了起来,温声安慰,“你别怕,我这就去烧了,不会有人知道的。”
说着就走到书案边,拿起那三卷宣纸,放在火烛上,红色火舌飞速焚烧,云棠看差不多了扔到旁边的金盆。
“看,都烧成灰了。”
唤水瞧着金盆里的灰烬,惊慌战栗的脊背才略略安定下来。
雕龙镂空的香炉里燃着安息香,白雾丝丝缕缕袅娜上升,清甜的香味慢慢弥漫于静谧的寝殿。
殿内琉璃灯悉数吹灭,只余一排纱灯于窗边,透着暖黄微弱的光。
相较于前几日的惊慌、不安,今晚她睡得格外香甜,毕竟太子远在百公里外的北大营,无人会打扰她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