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棠没听出其中的火气,纳闷儿这话怎么传得这么快。
“陛下与皇后娘娘都盼着殿下能早日诞下后嗣,吕二姑娘品性纯佳,容貌不俗,殿下难道不喜欢吗?”
“我该喜欢吗。”
李蹊脚下一滞,冷眼看向身边人。
云棠又将吕二那般后妃之话讲给太子听,“历代君王,前朝与后宫息息相关,殿下将来拒不了,又何必在此时要相拒呢?”
“你怎么知道我拒不了。”
李蹊手上力道愈发重,眼底翻滚着浓厚暗潮,但瞧着云棠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那股劲儿平白散了出去。
昔年母妃曾因宠妃之事与父皇多次争吵、垂泪,那才是正常地、该有的反应。
这人的心不在他这。
心中泛起一阵苦笑,此时和她争辩这个做什么。
“吕二瞧上的不是我,是你,你想留便留着罢,只一条,不许日日见她。”
“殿下说的什么疯话。”云棠皱着眉,斜了他一眼。
李蹊道:“疯不疯得,也无甚差别了。”
此般相安无事的日子过了月余,云棠一直耐着性子等殿下放松警惕,也等着时机。
不知为何,近些日子以来,她总是觉得困倦,午间睡下后,身体重地好似要沉下去一般,没有个把时辰根本醒不过来。
而在睡梦中,总是会梦见很多事,一些她不曾做过,但又好像真实发生过一般。
唤水日日为她诊脉,并未探出原因,只能猜测,或许是她病体初愈,又逢季节变换,才导致的身体虚软。
好好用药调理,想来能有所缓解。
云棠倒也未放在心上,虚软便虚软罢,殿下因此夜间也不折腾她了,倒也不全是坏事。
但他好似当真吃起吕二的醋来,以她身体有恙为由,不许吕二再来教她练功夫。
她从前总觉得自己很了解太子,但如今,她好像从来不曾了解过不懂这个人,心中更是畏惧他。
是日晚间,云棠早早就歇下了,太子亦是陪着她,两人安安静静地相拥。
“陆思明今日进宫,说起你姐姐,怀孕后脾气大变,总是动不动就生气,一会儿还高高兴兴,下一瞬就摔东西,比这京城的天都多变。”李蹊道。
云棠伏在他怀中,一字一句听得认真,但没有回应。
“你说你若是有孕了,会不会也这样?”李蹊低头问道。
云棠的面色一下就冷了下去,她自己都不想留在这里,又怎么会想生一个孩子,这不是把她往绝路上逼吗?
李蹊瞧着她的面色,喉间窜起一阵苦色,假装言语轻松地道:“你姐姐尚且如此,你原本就不是个软性子,想来比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去看看她吗?”
云棠的指尖抓着他的斜领中衣,丝绸滑顺,被她揪出了褶皱。
“西北边境不日会有大战,陆思明牵挂前线父兄,心神不宁,你去瞧瞧他们罢。”李蹊道。
此话戳中了云棠的心事,她虽幽居在伏波堂,但亦有耳闻前朝之事。
殿下停了云霄宫的修建,原以为陛下会大怒,但不知为何,竟然欣然同意,又说为了西北边境安宁,节俭后宫用度,太子又从私库中填了五万两给军需。
父子俩一唱一和,有眼力劲儿的百官、勋贵纷纷响应上意,不说毁家纾难,也是狠狠放了几回血。
太子又下旨,于两年内江南赋税多增一成,待战事一了,定会与民生息。
如此上下一心,勒紧了裤腰带,总算将西北大军的银子凑齐了。
“当真要与突厥打仗吗?”云棠仰面问道。
太子不愿在她跟前多说金戈铁马之事,点了点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云棠心中有了打算,“我想去看姐姐和小侯爷。”
就着昏暗的烛光,李蹊眸色晦暗不明,他将人往怀中紧了一紧,双手抱着她的肩背,恨不得将人揉进自己的骨血。
“好。”
次日,太子召见唤水,叮嘱其出门在外定要看顾好太子妃,不能有丝毫差错。
唤水知道能出宫,且是去侯府,心中欢喜,满口应下。
她回到寝殿时,看到太子妃穿着一身天蓝色襦裙,坐在秋千上一荡一荡。
旁边早就移栽了一棵老槐树,枝头竟还冒出了许多白色的小尖,里头的槐花似在急需力量破皮而出。
“太子妃决定了吗?”
唤水行到秋千旁,压低声音问道。
云棠看着满园春色,又看了看旁边的槐树,道:“总是要走的,能走的时候就不能犹豫。”
唤水想了想又问道,“要不要请吕二姑娘同行,胜算能大些?”
“不用。”
云棠就着她的手起身,“我们俩各有意图,待到了侯府,你带上你母亲往中州去,我也自有我的去处打算,她是无辜的,不要牵扯她。”
“太子妃不怕殿下迁怒陆侯府了?”
西北要起战事了,就算如今陆侯府将她这太子妃杀了,殿下都不会动陆侯府一根毫毛。
更何况,去陆侯府的主意是他提的,要怪也怪不到人家头上。
“他不会的,轻重缓急殿下清楚得很。”
第67章
唤水欲言又止。
夕阳西斜,金黄的落日光辉落在太子妃身上,缕缕发丝好似带着光般,随风微微飘扬。
虽不知两人的前尘往事,但她见过太子妃与殿下恩爱情好的模样,也见过殿下为太子妃奋不顾身的模样。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就走到如今的境地呢?
“太子妃,若我们逃不出去怎么办?或者如上次般,又被殿下找到了要怎么办?”唤水忍不住问道。
云棠微微一笑,轻颤的睫毛落下分明的阴影,歪头问她。
“谁说一定会成功?”
唤水张口无言,她是抱着必胜的心去的。
母亲自小就教育她,无论是什么事,既然决定去做了,就一定要做到最好,她也是一直如此要求自己,怎么到了太子妃这儿,好似又不一样了。
云棠抬手轻敲了下她的小脑瓜,“从前我跟别人说,我的人生不是在豪赌就是在硬撑。”
“豪赌赌输了,就硬撑,撑着撑着就继续赌,像是个怪圈,怎么都跳不出去。”
“大概是我输习惯了,所以格外能硬撑,但如今的日子、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所以我宁愿赌一把大的,赢了便是海阔天空,输了也不过头点地。”
她不能活在这里,如今尚且只有她一人,倘若往后太子要她生儿育女呢。
一想到这里,春末夏初的和煦晚风就好似一柄尖刀般刮过她的面颊,又冷又疼。
唤水像是第一*次见她般,仔细打量着她姣美清丽的面容、窈窕纤细的身姿。
如此单薄,京城的风若是大点都能吹跑的人,身体里却蕴含着无尽的力量,挣扎求生的力量。
依照她对再生丹的研究,若不是有极强的意志,中毒之初,她不会那么早清醒过来,服药过后,也不会那么早地从晚间醒来。
次次打得殿下措手不及。
晚间,云棠着人召来吕二,以临近端午为由,送她回家团聚。
看着吕二欢喜的模样,云棠起身抱了抱她。
待她离开东宫后,吕二大抵就没有多少机会可以归家。
“允你在家多待一些时日,不必急着回来。”云棠道。
吕二瞧她眉眼神色有异,当年祖父出征前好似也是如此,没过多久,就传来了战死的消息。
心上发凉,“殿下怎么了?”
云棠言语搪塞,“大抵是看你归家有父母亲族,心生羡慕。”
“那您同我一道回吕府,我时常与母亲提起殿下,她对殿下也喜爱地紧呢!”
“下次罢,下次我同你一道回去。”
吕二见她应允下来,方才的不安稍稍褪去。
但她心中依旧存疑,故在离宫前,悄悄着人打听了殿下端午的行程。
待到端午当日,云棠从多宝阁里寻了一副上等东珠头面,要送给姐姐,以及一只长命锁并一对金镯子,送给未出世的孩子。
太子近日忙于政务和西北战事的筹备,总是天不亮就起,天不黑不回寝殿,忙得四脚朝天,嫌少能与云棠说上几句话。
今日休沐,总算能有空陪人一道用膳,却听着云棠要去陆侯府。
云棠见他放下玉箸,面色不愉,生怕他又临时变卦,忙道。
“殿下前头答应过的。”
“我陪你一起去。”太子道。
这不成,他若是去,她就算插翅都难逃。
“殿下为国师操劳多日,人都清减了不少,”云棠执筷为他夹了一只山海兜,放到他青花碗中,“今日难得休息,若还要劳烦殿下陪着我去探亲,皇后娘娘若是知道了,怕是要派姑姑来训诫我了。”
太子眸色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又垂眸去看他碗里的吃食,什么都没说,复又拿起玉箸,夹起来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