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尽欢闭着眼,强迫自己不准心底,冷冷道:“不聊感情,不谈恋爱,不结婚,不生娃。”
一副只打算玩玩的样子,那瞬间,简直把沈砚舟的脸扔在地上踩。
许尽欢翻了个身背对他,摆明了油盐不进。
她的四不原则落在沈砚舟耳里,好似在嘲笑着他的心动和主动。
他本应该觉得愤怒,但许尽欢缩回蜗牛壳,刻意逃避的态度,却莫名让沈砚舟心口一疼。
拒绝的四不准则,更像是许尽欢挥出一把利刃,果决地斩断了她与世间情感连接的桥梁。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而且他在断桥这头,无可奈何。
沈砚舟抬手,想给这只故作冷淡的小狮子一点安慰,却又不忍心戳破她才垒起的、企图保护自己的硬壳。
最终,那只手停在半空,许久后还是放下了。
“行。”他退而求次之,揉了揉许尽欢铺散开的发尾,磁性的音色自带混响:“那就只谈性,不谈感情。”
说完,沈砚舟敏锐地发现,许尽欢背对着他的身影颤了颤,睡衣下蝴蝶骨的弧度轻轻抖了两下,如同振翅的蝴蝶。
他垂眸,将搭在许尽欢腰间的被子向上拉了拉。
随着开关喀挞一声,房间被黑暗吞噬。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无声的眼泪顺着许尽欢的脸颊流下,浸湿被角。
她给自己取的名字,许尽欢,朝夕尽欢,不怯懦任何事。
意指活在当下,过好每一天,人生得意须尽欢。
但沈砚舟给的信号,却令她犹豫不决,瞻前顾后。
那个本该肆意潇洒的许尽欢,在今晚成了一个胆小鬼,让她变成原本自己痛恨的,杞人忧天的胆小鬼。
她见过爱情最丑陋的样子,发誓这辈子不相信所谓的情爱。
所以即便这扇大门已经在面前大开,许尽欢仍旧不愿意迈出这一步,或者说,不敢迈出那一步。
哪怕门口那个人很优秀,人品性格足够她的要求,甚至于连床上也完美合拍,仍旧不能让她对爱情这个词,产生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许尽欢蹭掉眼角的泪痕,发现命运捉弄人性。
她这辈子似乎都没办法完全信任一个人,交付真心。
连心都没有的人,拿什么东西在爱情里和对方交换呢?
——
清明节最后一天,回沪市的高速上,堵满了返程回去当社畜的私家车。
车载音响里,清越的女生唱着感情里的碎片,唱着‘我无意间将红色围巾遗落在你姐姐家……’
许尽欢跟着旋律轻声哼唱,唱着唱着她就发现不对劲了。
All to well有两个版本,一个五分钟的专辑版,另一个演唱会的十分钟完整版,直到【RED】这张专辑重录才出的录音室版本。
十分钟完整版的一首歌太长了,不利于传播。
这个版本比较鲜为人知,但是许尽欢最爱的一首歌。
“你也听泰勒·斯威夫特?”她问道。
前方堵车严重,沈砚舟把视线从前车尾巴挪到她身上。
随着all to well结尾重复的歌词,旋律渐渐消失。
沈砚舟开口说道:“不算粉丝,只是比较喜欢她的歌。”
自动连播的下一首歌响起,许尽欢点头道:“没想到你也会听美国乡村音乐。”
沈砚舟扯唇轻笑:“在你的刻板映像里,我应该听什么歌?”
许尽欢想了下,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随口说道:“大概是贝多芬或者卡农,这一类的古典音乐吧。”
她支着脑袋分析:“看上去你就像沪市书香门第养出来的贵公子,一股精英阶级的味道。”
她窝在副驾懒洋洋地坐着,打量着开车的男人。
宽肩窄腰,坐姿优雅。
内搭白衬衫的袖口在灰色西装外,露出两厘米,一丝不苟。
“你爸妈一定把你培养得很好,从小钢琴马术各类兴趣班,寒暑假再去个国外游学什么的。”
沈砚舟斜眼看她:“你倒是猜得准。”
许尽欢扯着嘴角笑道:“因为我小时候也这样。”
“后来呢?”
“后来啊,我逃了。偷了户口本逃家,求我外公出面,连连名带姓一起改了,和之前的人生说拜拜了。”
车流缓缓动了起来。
沈砚舟踩了一脚油门,利索地跟上前车,丝毫不旁边道上想要过来插队的车机会。
驶过最拥堵的那段,许尽欢百无聊赖地转头,了然道:“哦,车祸了啊,难怪刚刚堵死……”
“自立根生,不累吗?”
懒散的女声和磁性的男声,同时响起,互相重叠。
许尽欢疑惑地看他:“你刚说什么,没听清。”
沈砚舟抿了抿唇,道:“没什么。”
许尽欢翻开了个白眼,她不喜欢说话说一半,听话听一半,直截了当地追问道:“我好像听到你说累不累的。”
她摸着下巴,主动提议道:“开车累了,下个服务区停,换我开。”
说着许尽欢就扒拉手机,划着导航看下个服务区还有多远。
小狮子较真了。
沈砚舟眸光沉了沉,带着点无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自立根生,不累吗?”
闻言许尽欢愣了一下。
好像从来没有人问过她累不累。
以那样决绝的方式和温家划清界限,当然累啊。
温仲骂她白眼狼,白养她这么多年。
外公劝她不要和家里闹太僵,她还没成年,年纪还很小。
小姨阴阳怪气,冷嘲热讽说她改姓许,是盯着许老头的遗产。
就连当时关系最好的颜煦和江浸月,他们理解她的痛苦和愤怒,并在她自立门户后,明着暗着帮她不少。
可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一句,累不累。
因为在所有人眼里,她的选择造成的后果,都是咎由自取。
主动做出选择的叛逆之人,是没有资格喊累的,谁让那是她自个儿选的。
许尽欢一直以来也这么认为,哪怕吃苦也从不后悔。
“累,但值得。”许尽欢勾起嘴角,眼底满是对自己狠得下心的倔强。
她把一步步靠自己走的荆棘路,叫做来时路。
通过事故路段后,交通情况好了许多,笔直的柏油高速路直通远方。
车速加快,白色奥迪suv在沿着最左侧的快速道一路向前。
直到车载音箱里,一首歌再次放完,沈砚舟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许尽欢瞟了她一眼,发现沈砚舟脸上表情若有所思,像是斟酌着什么重大心事。
反正车上就他们两个,关系介于熟悉和暧昧之间,老这么一路沉默下去也不是事儿。
许尽欢正打算拉个话题出来,聊天几句打发打发时间。
比她话题来得更快的,是沈砚舟的来电提醒。
他的手机蓝牙连了carplay,舒缓活力的乡村摇滚被默认铃声打断。
“喂,砚舟啊,我记得你是今天出差回来?”
平稳温婉的中年女声,从车载音响里传出。
沈砚舟嗯了一声,回答的音色淡淡,波澜不惊:“对的。妈,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今天晚上回家一趟,我和你爸也刚到家,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在家吃个便饭。”
沈砚舟呼吸一滞,猛地加了一脚油门。
虽说前方近距离内无车,但突如其来的加速度,依旧让副驾玩手机的许尽欢毫无准备,吓了一跳,手机差点因惯性拍到脸上。
她从腿上捡起掉落的手机,打量着脸色冷峻下来的沈砚舟。
“喂,砚舟,你在听吗?”扬声器里年长的女人追问道。
“在的,刚刚车况有些复杂。”沈砚舟解释道。
“哦,那晚上记得回家吃饭,我晚上做你喜欢的海鲜烩饭。”电话那头的女人笑着吩咐道。
沈砚舟喉结滚动两下,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好的,妈妈。”
他伸手挂断电话的动作,有些僵硬,点了两回才按掉。
许尽欢无声挑眉,旁观了全程。
电话挂断,被暂停的音乐播放器自动恢复,旋律再次响起。
“前面服务区停一下吧,我去个卫生间。”许尽欢说道。
沈砚舟点头,边道驶入通向服务区的匝道。
车刚在停车位上停稳,许尽欢就解开安全带下了车,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江浙沪的服务区硬件设施都建的不错,窗明几净,入驻的店家也不少。
许尽欢在便利店买了杯咖啡和烤肠,不紧不慢地当零嘴吃。
等一杯咖啡磨磨唧唧喝完,她看了眼时间,20分钟过去了。
应该差不多了。
她扔掉只剩碎冰的塑料杯,往停车场走去。
上了车,许尽欢随口找理由,瞎扯道:“人有点多,排队排了一会儿。”
沈砚舟额发湿了些许,碎发沾上水贴在光洁的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