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在沈容刀的强烈要求下,她们先去视察了合欢宗的宝库。合欢宗的底蕴不是说着玩的,沈容刀进了宝库就腿软,看着满目琳琅,眼珠子几乎钻进去拔不出来,想想自己当初做贼的时候,为了偷些垃圾玩意吃了多少苦头,再想想眼前这些马上就成为她的宝贝,沈容刀立刻就和宋烛远交接了钥匙。
如果不是宋烛远坚持拉着她出来,沈容刀很想当天就在宝藏堆里睡觉。但最后还是拗不过宋烛远,她不得不跟着来到刍狗堂,也即是门人存放命牌的地方。
这刍狗堂的名字正对应合欢宗的宗旨。天地不仁。但比起“天地不仁”这个亘古不变的宗旨,取自“以万物为刍狗”的刍狗堂的命运就坎坷了许多。
任谁听到这名字,第一反应都是:好难听。
摆放命牌的地方叫“刍狗堂”,不是把所有人都骂作“刍狗”了吗?往前某一任师祖,觉得这名字不够雅驯,干脆改了叫“刍草堂”。
沈容刀幼时听宋烛远讲这旧事,好奇地问:“为什么大家喜欢被比作草,却不喜欢被比作狗呢?狗活蹦乱跳的,明明比草更像人啊。”
宋烛远好半天才找出一个解答:“可能因为狗确实像人,所以还是用个不像人的打比方才好吧。”
那会儿沈容刀没听懂,但不影响她一本正经地抬杠:“可是你不是说,打比方就是要像的东西才行。说人像狗明明比说人像草更好。”
宋烛远沉默了。面对沈容刀寻求肯定的自满眼神,她想不出反驳的理由,只能说:“其实刍狗也是刍草做的狗,不是真的狗。”
解释完,宋烛远大概觉得自己傻了,说了句废话,立刻拉回话题,又说起这刍草堂后来怎么变回了刍狗堂。
合欢宗所修情道,最高境界是万物有情,意味着众生平等、与我为一,哪怕是苏斐然开辟的天道,讲究的是天地不仁,是居高临下的俯视,亦离不开将天地万物均视作“刍狗”的不偏不倚。可传承到后来,却有人自觉不该被比作刍狗,这也着实可笑。后来的师祖考虑到这一点,就把名字又改了回来。
将命牌放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该有天地不仁的觉悟。
此刻,沈容刀看着熟悉的“刍狗堂”三个字,脑子里想不到什么天地不仁、什么万物有情,她只想,也许当初那个师祖改名的时候并不想考虑什么大道、什么宗旨,她是单纯觉得刍草比刍狗好听。谁说求道就不能有自己的喜好呢,如果她做了宗主,说不定将来还改了名字叫“命都给我”呢。
只是眼下,她还没成为宗主,倒是要先“命都给它”了。从前还能作弊,但现在有了前科,宋烛远还在旁边虎视眈眈,她不得不从心头取一滴精血。
将新的名牌挂在腰间,再看着联通名牌的那个崭新命牌放在那里,沈容刀忽然觉得,此时此刻,她好像真的把一点牵挂留在了这里。
我的精血啊!
沈容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宋烛远道:“听说你在圣门还收了个徒儿。”
沈容刀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是啊。”
慢半拍地明白宋烛远的意思,沈容刀说:“我带她来过了,但她说要去接她娘,暂时不在这里。”
宋烛远道:“她在圣门留下命牌了吧。应该移到这里来了。”
沈容刀一想起李长命,耳边就响起那穿脑魔音,有股强烈的冲动想趁机和她划清界限,但一想到李长命平日里怎样用那双崇拜仰慕的目光看自己……沈容刀觉得,还能忍。
她和姜太玄联系,说了带走李长命命牌的事情,姜太玄说稍后给她送来,沈容刀就没再关注这件事。
对让沈容刀继承合欢宗这件事,宋烛远很有紧迫感,打算尽快安排典礼,也提醒沈容刀,以防万一,这段时日不要到处乱跑。
沈容刀按捺了往圣门去的冲动,乖乖回到了新换的居所。来到时,发现洞府外已经有人在等候了。
是位长老。也是沈容刀记忆里,在那件事发生时,站在宋烛远身旁,认为存在误会、试图调解矛盾的那位长老。
沈容刀很想掉头就走。但在她发现对方前,对方更先一步发现了她:“弗征。”
沈容刀立刻挂上笑脸:“孙姨。”
孙长老道:“假笑。”
沈容刀捏着自己的脸,诧异道:“这么明显吗?”
孙长老说:“和你最近躲着我的表现一样明显。”
“好吧。”沈容刀不笑了,神情淡淡:“既然知道我在躲着您,那您何必又来。您想说的那些话,不用开口我就知道了。”
孙长老叹道:“那就说点儿你不知道的。”
沈容刀没抱什么期待:“比如?”
孙长老道:“我知道你觉得宗主当初做得过于绝情,我也这么觉得——”
沈容刀啪啪鼓掌:“说得好!”
孙长老没好气瞟了她一眼,说:“但我也听宗主说了,真相到底怎样,你应该也知道了。当初宗主说出那些话,并不算无的放矢。”
沈容刀半是戏谑:“对啊,所以我死了嘛,够一笔勾销了吧。”
孙长老道:“她没想你死。”
沈容刀说:“她最多是没落井下石。”
孙长老张了张嘴:“你怪她没救你?”
沈容刀道:“我理解,我全都理解。消息都传出来了,说我是个大逆不道的叛徒,她身为宗主,总不能给叛徒求情。”
“她的确不能,至少明面上不能。”孙长老说。不等沈容刀脸上露出“看吧”的表情,她又说:“但你怎么知道她暗地里没有帮你?”
沈容刀的表情停在脸上:“什么?”
孙长老深深看沈容刀一眼,道:“你们就没有好好谈起这件事。她不和你说,你也不去问,这也真是……好一对母女。”说到最后,她竟还略带无奈地笑了。
或许天底下至亲至疏的关系便是母女。她们看似了解彼此很多,却又不了解彼此更多,看似关系最近,却也往往隔阂最深。她们有很多事情可以和朋友分享,却唯独不会对彼此坦诚。
何况,沈容刀又是这样的性格。
孙长老不说,她就不问。不就是故意吊着她,让她去问宋烛远吗?她可不上钩。
沈容刀强行把这件事抛在脑后,正好姜太玄把李长命的命牌送来了,她就带着这命牌往刍狗堂去。
手里攥着别人的命牌是件奇妙的事情,走在路上,沈容刀就忍不住看着命牌上象征着李长命生命状态的光点,作为练气修士,李长命的光点很微弱,让人怀疑下一刻就要熄灭,但它却始终稳定地跳动着。偶尔有一阵风吹来,光点像烛火一般,也被风吹动得摇曳起来——
摇曳起来?
沈容刀站住了。
风已经去了,可光点依旧晃动着,忽明忽灭。
李长命有危险!
一般的危险,命牌也绝不会显示,除非是要命的危险。
一念闪过,沈容刀当即回想李长命离开时的场景。
李长命是去接她的母亲。尽管沈容刀对她母亲在哪里并不很感兴趣,但李长命恨不能把自己所有事情都和沈容刀交代清楚,其中也包括她母亲的住处。
沈容刀立刻取出一张符纸,锁定位置,伴随着符纸燃起,她的身影渐渐虚幻,消失在原地,唯独李长命的命牌落在那里。
传送符的效率极高,几次呼吸的工夫,沈容刀的双脚就踩实了地面。她缓缓睁眼,面前正对着一处民宅,直觉告诉她,这里就是李长命母亲的住处。
然而,当她放出神识,试图寻找李长命的踪迹时,在找到李长命的所在前,她先被别人的神识找到了。
那是一股强劲的、势不可挡的强大神识,几乎在接触的瞬间,沈容刀便觉得脑中受到重击,“嗡”的一声,心脏跟着突兀一跳,一股危险的凉意漫上她胸口,仿佛冻结了她的身体。
她想,她知道这是谁的神识了。
适应了这猝不及防的碰撞,沈容刀循着那迹象缓缓抬眼,好似看到了什么,实则只是神识捕捉到了对方。
捕捉到了那个她一直在寻找的——江照知。
第71章
找到它的道。
沈容刀看到江照知的那一刻, 江照知也看到了她。或者说,江照知等的就是她。
意识到李长命落在江照知手中,沈容刀立刻想通了这一点。
她和姜太玄一直在找江照知, 却忘记了更重要的一点,江照知想要除掉沈容刀,从前没有露面, 是因为实力不允许,一旦她恢复了实力, 那么,哪里还用得着她们去找, 她自然会主动上门。
现在,她主动上门了。
沈容刀在上天宗的时候, 江照知做不了什么, 那就想办法引她出来。
彼此察觉的下一刻, 周围灵气扰动,沈容刀飞快向旁侧让开距离,紧接着, 一道身形凭空显露。
是一张熟悉的脸, 却有着不熟悉的模样。
花白的鬓角昭示着她寿元不久的现状, 她比宋烛远年轻不了多少, 同样算得上风烛残年,然而比那白发更引人注目的, 是她鬓发掩映下, 自颊畔延伸出的黑色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