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最终还是没能骑马狂奔,从马车出来时,赵天亭正站在衙门门口,笑盈盈注视着两人。
宋铮脸一红,忽闪着眼睛躲避她的视线。赵天亭知她害羞,也收敛了揶揄的神色,和县令、宋尚一起,朝她行了一礼。
灵觉县的新任县令是朝廷转运使之子,在国子监读了两年书经过考核后便被分来做县令。
几人跟着县令在街上一边谈话一边聊天,不到一个时辰,宋铮就感觉到这位县令大人比不得之前县里的官员成熟。
他在礼仪制度上不会出差错,能力也没有亮眼到令人心生钦佩,只是性情温和,对民众的信仰格外包容,对这里的宗教流派也足够尊重。
灵觉县本就没有在乱世中受到无可挽回的影响,上次瘟疫过后,宋尚和赵天亭也在精神和物质上为这里的民众提供了许多补给。人们总是足够坚强的,那场曾以为不会过去的灾难很快变成了口口相传的故事。
将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抹掉后,人们重新收整面容从灾难的阴影中走出,只是慧渡寺的香火却比以往多了许多。
在这种情况下,这位县令也许是最适合这里的。
在来这里的路上就听说灵觉县县令与慧渡寺心灵相通,不喜应酬饮酒,宋铮乐得自在,干脆婉拒了晚上的素席,带着重玖和赵天亭、宋尚一同出街游玩。
如今已是夏季,晚上的风吹散白日的闷热,令人心旷神怡。
见宋铮过来,赵天亭递过来一杯冰凉的果汁,笑道:“来尝尝,宋尚自南边带回来的杨梅,今早刚到,还新鲜着。”
宋铮接过水袋尝了一口,眼睛瞬间亮起来,“好喝!”
古代的运输效率实在太低,就算是在皇宫中,也很难吃到新鲜的杨梅,更不要说用杨梅榨汁这种奢侈吃法。
宋尚在一旁晃晃扇子,眉眼弯得似天边斜月,“老师若喜欢,学生待会便将其他的杨梅榨汁给您送过去。”
“不必这么奢侈,好东西偶尔尝一次便够了。”宋铮将水袋递给重玖,示意他也尝一尝。
果然是越难得的东西越令人心生向往,在现代她在水果店转个几百圈也不一定能选到一种可心的,在这里倒是什么都想吃了。
灵觉县的街道仍是灯火通明,夏季的夜市显然比冬季热闹,走着走着,宋铮的眼睛就定在一处皮影摊位上。
赵天亭看一眼那边,笑着解释道:“这些大多是宋尚教出来的学生,论技术肯定没有你好,但也别有趣味。”
可不是,这群人或手持铁块,或口衔竹叶,还有一张小桌子上摆着几碗高低不一的清水,皮影尚未开幕,便已是非常热闹。
随着一阵敲敲打打,幕布之上缓缓浮现一个光滑圆润的头顶,细细一看,竟是一位笑得憨态可掬的和尚。
这出皮影戏演的是一位小和尚刚刚下山,遇到许多奇怪的施主,帮他们解决了各种奇怪事件,最后终得顿悟坐化成仙的故事。
凭心而论,她的这位徒孙对皮影操纵得并不算熟练,配音也带着些很明显的吴侬软语,让人有些出戏。
但光从观感来看,这出戏却是可以称作及格水平,尤其是周边吹敲弹唱的人,更是为这出戏增强了不少氛围感,甚至已有现代皮影剧团的雏形。
见宋铮看得入迷,几人也没太多打扰,静静站在她身边陪她看完了这场戏。
回驿站的路上,宋铮颇有些不好意思,“说好的一起逛,却让你们陪我站了大半天。”
“哪有,这不是观摩徒弟徒孙表演嘛。”赵天亭无奈一笑,“那位小师傅表演完一看到我们,脸都吓白了,下次我们还是往后站站。”
“是,老师可有何要指点的,待学生下次转告她。”宋尚侧头看宋铮,却只看到重玖线条优美的侧脸,他哽了一下,瞬间收回头。
宋铮没注意到两人之间诡异的氛围,很是自然地回复:“已经很棒了,乡音和操纵动作非一日之功,明日我再与你说一些表演要诀。”
“是。”
回驿站的路上,宋铮用马车里有给宋尚和赵天亭的礼物为由,支走了重玖和宋尚。
只剩她和赵天亭两人,宋铮笑盈盈看她:“这么久了,天亭姐与他发展如何?”
她没有点名,可两人都心知肚明。
赵天亭一向温婉大方的神情突然羞怯起来,她撇过头叹了口气,“他倒是诚恳热切,只是我可比他大了整整六岁,还......”
“那有如何?若两人互相爱慕,其他又算得了什么?”宋铮握上她的手,果真是冰冰凉,想必还是曾经伤了身子。
“若你没有那个想法,便也不会与他一直走得如此近。”宋铮叹了口气,“天亭姐若没有想好,也不必勉强自己,总归自己的心意才最重要。”
赵天亭点点头,打趣道:“果真是做了钦差大人,周围气势都不同了。”
“哪有,在天亭姐面前,我可不想要那些飘渺的气势。”
“好好好,就你会哄我。”
车队在灵觉县逗留三天,终是到了非走不可的时候。宋铮从赵天亭怀中直起身时,眼眶周围还带着一圈红色。
赵天亭怜惜地摸摸她的头发,替她扶正官帽,“好阿铮,去吧,好日子都在前头呢。”
见她们依依不舍地分开,宋尚轻咳一声,扭扭捏捏上前,“那个......老师,您要回谷岭县吗?”
“自是要回的,只是还有几个月的路程。”
“这样啊......”宋尚眨了下眼,欲言又止半晌,还是笑着叹了口气,“老师,一路顺风。”
第93章
番外六:抵达谷岭
越往南走天气越热,宋铮每日刚上路的时候和重玖驾马奔腾一段,待太阳升到高处便钻回马车,待太阳落下又短暂地跑一会,像是在故意和阳光开玩笑。
倒是顾景行,只要一上路便自己闷在马车里,对沿途景色和车厢内温度毫不在意,当宋铮问起他也只是淡淡道:“心静自然凉。你们这种整天腻在一起的人怎么会懂?”
宋铮:......
如此这般经过十几个县城,一队人马终于抵达泰宁县。
听重玖说,泰宁县令之前是六皇子手下的谋士,因长期不得重用转而投靠了重珩,为人乐观豪爽,只是政治理念与重珩不太相符,重珩便特意安排他来民间做县令,让他细细感受民生琐碎,积累经验。
听起来好听,简而言之便是......被贬了。
只是贬归贬,泰宁并不算很差的去处。乱世那几年赵地斧带着山匪兄弟将泰宁守得安安稳稳,后面虽被崔贺大肆敛财,在他下狱后沈尧也安排人将那些金银财产返归过民众,也给其他早年的受害者送过一笔不大不小的补偿。
如今正值和平盛世,若他能安安稳稳不犯大错,升职回中央也是迟早的事。
与这位爱笑爱酒的豪迈钦差应酬过两轮后,宋铮照旧带着重玖去街上溜达,亲身体察民情。
白日的泰宁民众安居乐业,其乐融融,晚上的夜市也是灯火辉煌,从夜市的一边走到另一边,路上经过了大约三四个表演皮影戏的摊子,且每个都是各有特色。
有的重点用自制乐器烘托氛围,有的转换音色非常丝滑,有的重在故事,有的操纵皮影顺畅无比。
重玖挽着宋铮的手,轻哼一声:“这些明明都是学的你的技术,学费却都让宋尚赚了。”
“这也是宋尚手把手教出来的呀。”宋铮左手拿着糖葫芦朝他递过去,“他们的想法很超前,总有一天会将皮影发展到非常、非常精彩的地步。”
重玖咬下一口山楂,看着她笑盈盈的脸,同样勾起一个笑:“都是拖了我们宋大人的福。”
“......你别这样说话,我好害怕。”
“宋!铮!”重玖恼羞成怒,猛地夺过她的糖葫芦,“剩下的是我的了,不给你吃。”
“略略略,真幼稚。”
*
六月十四日,立秋。
宋铮骑在马上眺望着眼前树林,忽然侧过头敲顾景行紧闭的窗子。
“干嘛?”
顾景行拉开窗户,手中还捧着一卷新得到的话本,看到正精彩处被人打断,他面上带着些敷衍,一副“有事说事没事滚蛋”的表情。
宋铮假笑着指指前方的路,问他:“眼熟吗?”
顾景行眯眼打量片刻,“不就是一条路,我们走过的这几百个县城,哪个县城没有这样的路?”
宋铮:“……”
重玖跟过来听到这番话,侧头笑了一下,这才行至宋铮身边,语气傲娇:“你跟个不解风情的木头说什么?”
“木头?”顾景行挑眉,猛地合上话本探头出来,“若论木头,下官怎样也不能赢过王爷,待下官仔细看看。”
他眯着眼打量了这里半天,终是沉沉地叹了口气:“我知道这里是哪里。”
宋铮做出一个“请说”的手势。
顾景行深深吸了口气,又突然看向重玖,“我们三天前是从哪个县里出来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