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芷兰好不容易压下的眼泪又差点奔涌而出,“我现在不委屈自己了。”
“所以我说恭喜。李芷兰,恭喜你,你重获自由了。”
回驿站的路上,宋铮撑着下巴看向车窗外,好像在想些什么,回过神来,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一片寂静中,冷沉的声音突然响起:“你那个舜华兄,真不是个东西。”
“?”宋铮诧异扭头,“怎么了,突然骂这么脏?”
“李夫人今天的状态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身为她儿子,比所有人都清楚她的心结,却一直畏畏缩缩,欲言又止,简直懦夫。”
难得听重玖这样说话,宋铮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当局者迷,他也许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那还不是什么都没做?”重珩瞥她一眼,只一眼宋铮就能看出来,他又要开始阴阳怪气了。
果然——
“你很向着你舜华兄嘛,他做了什么让你这么容忍他?就凭你们小时候的情分?”
宋铮:......
“哪来的什么情分,我的情分都是和你。”宋铮摇摇他的胳膊,无奈道,“让舜华兄去劝导李夫人不如让她自己想开。舜华兄已经到成家立业的年纪了,说到底和离这事现在只是李夫人一个人的事,舜华兄满意不满意都不重要了。”
孩子弱冠前也许还要考虑考虑和离对他好不好,现在都这么大了,李芷兰高兴才是最重要的。
“哦。”重珩怏怏地垂下头,看起来有些懊悔。
宋铮瞬间警惕,“你刚刚和舜华兄说什么了?”
“我能说什么?”重珩不满地看她,又在她洞察一切的目光中收回视线,“左不过是让他开口说出本就想说的话,我又不能打他。”
“哟,表哥还会教别人开口说话。”宋铮倚在他身上,调侃道,“那表哥怎么不会和表妹好好说话?”
“我什么时候不和你好好说话了?”
“比如现在......要亲亲吗?”
“你......我才不想。”
“哟哟哟,不~想~唔!”
—
次日,宋铮终于有时间重返胡家村。
为了方便,她和重玖共骑一乘,没有带着车队,连顾景行也一起打包留在了驿站。
早就接到消息的石婶早早候在村口,刚见到宋铮和重玖便高兴地冲上来。
“诶哟——筝姐儿!”
“石婶!”
两人紧紧拥在一起,宋铮眼睛亮晶晶的,埋在石婶身前时还有股要落泪的冲动。
石婶拉开她上下打量,心疼地蹙眉:“晒黑了,瘦了。我们筝姐儿吃苦了。”
“没有,只是最近太阳太晒,冬天闷一闷就好了。”宋铮嘻嘻笑着挽起石婶的胳膊,拉着她往村里走。
秋天的田野上遍布着忙碌的村民,见她们相携而过,皆直起身子好奇张望。
在目光中心的两人却没有注意那么多。
石婶一边走着,一边悄悄打量身后跟着的重玖,又转过头朝着宋铮挤眉弄眼,低声道:“怎样?这位‘表哥’为人如何?待你好吗?”
她将“表哥”二字咬得很重,宋铮尴尬地挠了下头,“很好,他人不错。”
“瞧着倒像是个有福气的,只是脾气不大好吧?”石婶拍了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道,“不管什么样的男子,人品都是要放在第一位的,脾气不太好的,更要多观察观察,不能让他将气撒在人身上。”
重玖:......
虽然隔着十几米远,但宋铮知道重玖听得见。她干笑两声赶紧找补:“阿玖人品很好,脾气也不错,没有乱撒过气,您只管放心。”
“唉,筝姐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石婶该听你的。只是我总下意识想叨叨两句,筝姐儿不爱听就别往心里去。”
“哪能呢,您是过来人,我多听听也没什么坏处。”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抵达石婶家门口,这里的房子像是刚翻新过,多了两间坚实整齐的厢房,厨房也扩大不少,前院篱笆旁种了一些应季蔬菜,黄灿灿的,瞧起来很是喜人。
几人刚一迈步进院,石婶就朝屋内大喊:“狗蛋,蒸米饭吧!”
狗蛋走出屋门,原本憨厚老实的面上增添了几丝不明显的皱纹,脸色比上次见面时黑了不少,他沉声应了一句,端着一个小碗走向厨房。
一体型丰满、面如圆月的女子紧随其后,端着两张盘子对几人笑了一下,又面对石婶扬声道:“妈,这些糌粑和粽子我也一起放锅里吧,让钦差大人尝尝我家的特色。”
“欸,我来就行!”石婶对着宋铮笑了下,一边接过女子手中的盘子一边道,“筝姐儿你和阿香快去里面歇歇,那个......小玖,你去西厢房坐会,做好饭我叫你们。”
宋铮点点头,轻轻推了把重玖,这才各自归位。
东厢房内,宋铮与阿香各自话着家常。她这才知道,阿香原名王香,跟狗蛋相识于一次集市,当时她的钱包被一毛贼夺走,周围人皆害怕惹上乱子,只有狗蛋听到她哭声的那一刻,表情丝毫未变,带着一脸憨傻的莽撞气,一脚将那小贼踹出了十里地。
王香说得很夸张,但宋铮也能想象的出来狗蛋的神情动作,不禁莞尔。
“我爹我娘都是唯唯诺诺的性子,挨人欺负了从不敢多说一句什么。可他平时虽不多话,却绝不是胆小怕事之人,还有婆婆妈,上次遇到有人欺负我娘,她立马就冲上去将那人骂了个狗血喷头,简直威武。”
刚刚坐下时宋铮就看出来,王香也不是话多的性子,可提到狗蛋和石婶就眼睛闪亮地开始絮絮叨叨。
宋铮没有打断,只是抿唇笑着听她讲。幸福的气息会传染,待两人坐上饭桌时,面上皆是如出一辙的微笑。
石婶往宋铮、王香和重玖身前的小盘里一人夹了一个粽子和糌粑,乐呵呵地让他们尝尝。
宋铮扫过房间,并没有见到石婶那位瘸腿丈夫,她心中闪过一些猜测,只是都被她咽回心里,不欲打破这其乐融融的氛围。
饭后,石婶带着宋铮和重玖上山,为原主父母扫墓。
虽近一年没来过这里,可面前这两座坟丘仍旧干干净净,与原主那个荒废的家一样,没有丝毫杂草。
墓碑前方有一束干枯的菊花,随着一阵阵秋风在空中打着卷。
“辛苦你了,石婶。”宋铮惭愧地看向她,“不但要去维护那方庭院,还要爬这么远过来扫墓。”
“害!宋大哥和翠嫂之前帮了我那样多,如今我做这些也只是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
石婶的目光落在那束干枯的菊花上,接着开口:“只是这束菊花倒不是我带来的。有个商人打扮的青年人偶尔会过来看看,有时候带着点心,有时候抱着束花......想必也是你父母之前结过的善缘吧。”
“嗯?”宋铮好奇心上来了,“是什么样子的?”
“看起来倒是温文尔雅很懂规矩,就算是在这里与你父母说话时也总是笑眯眯的,噢,好像很爱玩扇子!那把象牙折扇可非一般人能拥有。”
宋铮:......
单说外貌身段她可能还猜不出来是谁,但若提起象牙折扇,那人的身影却清晰多了。
想起这次离开时宋尚欲言又止的神情,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条线,将他们相识至今的因果突然串联起来。
“宋大哥和翠嫂都是好人,也难怪这么多人惦记,当年在宫外......”
说到一半,石婶怀念的眼神陡然清明,她抱歉地对宋铮笑了笑,“筝姐儿,婶子就不打扰你们家人叙旧了,我去前面山坡坐会,你们好好说会话,不急。”
“嗳。”
目送石婶离开,宋铮握住重玖的手,“你别走。”
重玖像是明白了什么,身体陡然僵硬起来。他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一般:“石婶原本是宫里的人?”
“不知道,既然她不想说,我们又何必追根究底呢?”
宋铮呼出口气,垂眸两方干净的墓碑,忽然开口,“抱歉。”
山上的风呜咽着,像是某种呼唤。
“我应当是见过她的,若我所见为真,她会过得很不错。”酸涩从心口蔓延开来,宋铮不知这是她的情绪还是别的什么,只轻轻晃了晃重玖的手,“这是当年你们救下的九皇子,他人还不错......我想和他在一起。”
重玖手指一蜷,深深看了宋铮一眼,轻声唤道:“伯父伯母。”
宋铮将他拉远一步,带着他一同弯腰,双手交叠前伸,与地面平行,维持五秒后,两人起身再拜,完成了一个很标准的“二拜高堂”。
带着菊香的风拂过两人鬓发,像是轻柔的触摸。
下山的路上,空中飘起了丝丝细雨。重玖突然转身,指了指身后那个平缓的坡度,“那晚,我就是在那里爬出来的。”
“嗯,我知道。”
她也是在那里醒来的。他的身前、她的身后是两座并排在一起的坟墓,自他们睁眼的一瞬间,电闪雷鸣,两人的命运从当时便连接在一起。